玄冰洞内,绝望与暴怒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路无涯的咆哮在冰壁间回荡,震落簌簌冰屑。沈清辞却仿佛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台边那个蜷缩的、白发苍苍的背影,和那微弱到几乎要消散的气息。
苏见夏紧紧抱着白茯苓,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像是一捧即将散去的灰烬。她哭得几乎脱力,却死死撑着,用自己单薄的背脊挡住那两个男人灼痛的目光,也挡住茯苓不愿被看见的狼狈。
“滚开……你们都滚开啊……”她嘶哑地重复,声音里满是崩溃。
就在路无涯周身魔气即将彻底失控,沈清辞冰蓝神力也开始暴走,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强行突破苏见夏的阻拦,甚至可能因此伤及白茯苓最后生机时——
“住手!!!”
一声厉喝伴随着银白色流光,疾掠入洞!
陆时衍终于赶到!他脸色煞白,气息急促,显然是以极限速度赶回。目光扫过洞内情景的刹那,饶是见惯生死、沉稳如山的战神玄弋,瞳孔也骤然紧缩,心脏狠狠一沉。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影一闪已挡在冰台前,双手各出一掌,银白色仙力如同柔韧却坚韧的屏障,硬生生隔开了路无涯狂暴的魔气与沈清辞失控的神力!
“想让她死得更快,你们就继续!”陆时衍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我退后!收敛气息!”
路无涯血瞳怒瞪,魔气翻涌:“陆时衍!你——”
“魔尊!”陆时衍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速极快,“想救茯苓,就立刻冷静下来!她现在是油尽灯枯,任何一点外力的冲击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包括你们失控的力量!”
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陆时衍,声音嘶哑破碎:“她……还有救?”
陆时衍没有立刻回答,他迅速转身,半跪在冰台边,指尖银白仙光再次探向白茯苓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检查她小腹处灵胎的状况。越是探查,他脸色越是难看,但眼底深处,却燃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肯放弃的亮光。
“毒素……消失了。”他沉声开口,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不是压制,是真的……被某种力量彻底炼化湮灭了。”他目光扫过悬浮在一旁、光华内敛却气息深邃的星魄寒髓簪,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白茯苓衰老面容的眼神里充满了骇然与痛惜,“她用了……溯本归源……献祭自身……”
苏见夏哭着点头:“她说这是第四种方法……她把毒和自己大部分力量……都喂给了簪子……”
路无涯和沈清辞闻言,心神俱震!献祭自身?!所以他们看到的衰老……是力量与生命被抽空的代价?!
“孩子呢?”苏见夏急问。
陆时衍眉头紧锁:“灵胎……生机极其微弱,几乎感应不到。母体本源枯竭,无法供给养分,自身又受毒素和献祭过程冲击……”他顿了顿,沉重道,“恐怕……很难保住。”
苏见夏眼前一黑。
沈清辞身形晃了晃,扶住冰台才站稳,冰蓝色的眼眸里一片死寂的灰败。
“但是!”陆时衍话锋一转,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漆黑翎羽和残破玉简,“我在凤族禁地深处,找到了这个!还有这个!”
他将玉简碎片摊开,上面古老的凤纹隐隐泛着幽光。“这不是简单的‘蚀神焚心焰’残毒!霓凰从禁地带走的,是上古时期被封印的‘噬魂引’!此毒本身并不致命,但它会无限放大中毒者内心的执念、怨恨、恐惧,并以此为引,燃烧其神魂与修为,同时……强烈吸引并试图吞噬与其神魂有深刻羁绊、力量同源者的生机!尤其是血脉至亲或神魂伴侣!”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辞,又看向白茯苓的小腹,声音急促:“所以,这毒在茯苓体内,不仅焚她自身,更会本能地想要吞噬沈清辞的神力,以及……与她血脉相连的灵胎的神性!这才是它真正歹毒之处!寻常解毒之法,根本无效,因为它真正的‘毒引’,是羁绊与情感!”
洞内一片死寂。
路无涯血瞳中戾气翻腾:“所以,那只凤凰是想借茯苓的手,害死青珩和他们的孩子?!”
“恐怕不止。”陆时衍脸色阴沉,“我怀疑霓凰自己都不完全清楚这‘噬魂引’的全部特性。她只是被嫉妒冲昏头脑,想用最恶毒的东西毁了茯苓。但这毒……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手笔。”他看向那漆黑翎羽,“这翎羽上的气息,与禁地残留的某些古老封印痕迹不符,倒像是……近期有人刻意引导或加强过。”
沈清辞缓缓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凝聚起骇人的冰风暴:“你的意思是,有人借霓凰之手,想一箭三雕?毁了她,拖垮我,也断绝……”他目光落在白茯苓小腹,“神魔血脉延续的可能?”
陆时衍沉重颔首:“极有可能。”
苏见夏听得浑身发冷:“那现在……茯苓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陆时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白茯苓衰老的侧脸和那支星魄寒髓簪,眼中闪过决断:“茯苓以献祭之法,用簪子的本源力量强行炼化了‘噬魂引’的毒素,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她现在本源枯竭,神魂残破,灵胎也濒临消散。要救她,需要同时做三件事!”
“说!”路无涯和沈清辞同时开口。
“第一,也是最急迫的!”陆时衍指向白茯苓,“需要至精至纯、且与她有深刻本源联系的生命力与神魂之力,为她重塑根基,稳住残魂,吊住性命!她体内如今空空如也,任何外来的、不相融的力量都会加速她的崩溃。必须是她曾经拥有、且至今仍能共鸣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意思不言而喻——泠音的神力根基,以及与沈清辞同源的那部分。
沈清辞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用我的。”
“第二!”陆时衍又指向白茯苓小腹,“灵胎需要纯粹的、温和的、源源不断的生命本源滋养,且必须尽快!母体已无法供给,需要外力介入,模拟母体环境,维持其一线生机,直到茯苓情况稳定,能够重新连接。”
这次,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无涯。魔气霸道,但路无涯身负魔尊本源,掌控生死轮回之道,若以最精微柔和的方式操控,或许能为灵胎构筑一个暂时的“生命摇篮”。
路无涯血瞳一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沈清辞,又看向白茯苓,最终咬牙:“……怎么做?”
“第三!”陆时衍最后看向那支星魄寒髓簪,“这支簪子吸收了茯苓的力量和炼化的毒素,如今处于一种奇异的‘饱和’状态。它内部蕴含着被炼化提纯后的、最精纯的部分本源力量(虽然很少),以及簪子自身的星魄寒髓之力。需要有人引导,将这些力量缓慢、温和地反哺回茯苓体内,与沈清辞输入的神力融合,重塑她的根基。这个过程必须极其小心,稍有不慎,两股力量冲突,或者簪子内残留的炼化之力失控,茯苓都会立刻魂飞魄散!”
他看向苏见夏:“见夏,你对茯苓的气息最熟悉,也学过一些神魂共鸣之术。引导簪子力量反哺,你最合适。但……这会极其消耗你的心神,甚至可能损伤你的神魂。”
苏见夏立刻挺直脊背,擦去眼泪,眼神坚定:“我可以!让我做什么都行!”
陆时衍点头,快速分配:“沈清辞,你以神魂为桥,以神血为引,将你最精纯的本源神力与神魂之力,缓慢渡给茯苓,重点护住她心脉与识海!记住,要慢,要柔,她现在的身体比初生的琉璃还脆弱!”
“路无涯,你以魔尊本源,构建一个最温和的‘生命魔茧’,包裹住灵胎,模拟母体环境,以最细微的魔气循环为其提供最基础的生机维系,隔绝一切外界干扰!绝不能带半点暴戾气息!”
“见夏,你握住茯苓的手,以心神沟通星魄寒髓簪,引导它内部蕴藏的、属于茯苓的那部分精纯本源,缓缓流回她体内。我会在旁协助,稳住全局!”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同步进行,不能有丝毫差错。”陆时衍目光扫过三人,“开始吧。”
沈清辞率先行动。他咬破指尖,泛着金色神光的血液溢出,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轻轻点在白茯苓眉心,另一只手虚按在她心口。冰蓝色、纯净到极致、蕴含着浩瀚生机与神性本源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渗入她枯萎的经脉与识海。
路无涯冷哼一声,血瞳中戾气尽敛,双手在虚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暗红色的魔气不再是狂暴的火焰,而是化作丝丝缕缕最精纯、最柔和的生机之线,如同编织般,在白茯苓小腹处轻柔地构建出一个散发着温暖红光的、半透明的“茧”,将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灵胎脉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苏见夏握住白茯苓冰凉枯瘦的手,闭上眼,努力平复心绪,将全部心神沉入,尝试沟通那支悬浮的星魄寒髓簪。簪子微微震颤,似乎感应到她的呼唤和茯苓濒死的气息,开始散发出柔和的星光与寒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星光、寒髓与一丝熟悉本源的暖流,开始顺着苏见夏的引导,缓缓流向白茯苓。
陆时衍站在中央,银白色仙力如同最精密的网络,笼罩着整个冰台,监控着每一丝力量的流动,随时准备调整、疏导、稳住可能出现的冲突。
玄冰洞内,陷入了极致的安静,只有力量流动的细微嗡鸣,以及四个人沉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白茯苓依旧蜷缩在苏见夏怀里,背对着所有人,白发凌乱,容颜衰老。但在那三股不同却都极致小心的力量滋养下,她冰冷到几乎停止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灰白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枯白的发丝。
洞外,天色将明未明,寒星寥落。
这场与死神抢夺生命的战役,刚刚进入最艰难、也最危险的阶段。
而远方,被囚于神界天牢深处的霓凰,忽然从浑噩中惊醒,发出凄厉诡异的尖笑。赤煌凤主则望着禁地方向,老泪纵横,喃喃着某个被遗忘的古老禁忌之名。
风暴,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