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渊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又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只待那疯狂“结契”的宣言化为现实,便会引发天崩地裂的冲击。
沈清辞周身散发的恐怖寒气与毁灭意志,如同实质的暴风雪,席卷神界军阵前沿,连他身旁的陆时衍都感到一阵刺骨的悸动,不得不暗自运起神力抵御。主神的震怒,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十万神兵屏息凝神,手中兵刃紧握,只待主神一声令下,便要跨越这天堑,与对面魔军决一死战。
魔域一方,众魔虽也被魔后这惊世骇俗的提议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魔尊揽着魔后,气势不输分毫,甚至带着一种邪异的兴奋,便也纷纷鼓噪起来,魔气更加汹涌,只待魔后魔尊完成这史无前例的阵前结契,便可随之冲锋,或嘲笑神界。
白茯苓依偎在路无涯怀中,暗红色的眼眸却清亮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那位濒临失控的神界主神。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缓缓划过沈清辞因震怒而愈发显得轮廓分明、俊美无俦却冰冷破碎的面容。
看了片刻,她忽然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路无涯听,声音不大,却因场中死寂而异常清晰:
“他长得……是挺好看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沈清辞周身暴风雪般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白茯苓却仿佛没察觉,依旧看着沈清辞,眼神中带着纯粹的“欣赏”,如同在评价一件精美的瓷器或一幅传世名画,没有丝毫旧情,只有客观的审视。
然后,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娇憨的委屈,侧头对路无涯抱怨:
“不过~夫君,你看他……瞪我~”
她撅起红唇,指着沈清辞那双几乎要喷出冰焰的眼眸:
“好凶啊~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也好看,他嫉妒?”
这话说得天真又无耻,将沈清辞那几乎要焚尽三界的怒火,轻飘飘地归结为“嫉妒”她的美貌。
路无涯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怀中这女人的思维跳跃和厚脸皮,总能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沈清辞的脸色,在听到那句“嫉妒”时,已然无法用言语形容。冰封的碎裂,怒火的焚烧,最终似乎都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死寂的、近乎麻木的痛楚。
白茯苓却仿佛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她忽然抬手,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将方才那股剑拔弩张、惊心动魄的妖异魅惑,冲淡了几分,显出一种真实的……疲惫与慵懒。
“真无聊。”她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睡意,仿佛刚才提议阵前结契、搅动风云的人不是她。
她将脸埋回路无涯颈窝,蹭了蹭,声音含混,带着不容置疑的撒娇:
“我困了……回去睡觉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
“你抱我回去。”
说完,她竟真的闭上了眼睛,双臂松松地环着路无涯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能在他怀里睡过去。全然不顾这堕神渊前,十万神魔大军对峙,主神杀意凛然,她自己刚刚还扬言要在此结契的惊天局面。
路无涯:“……”
他血瞳扫过对面气息紊乱、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弄得措手不及的沈清辞和神界大军,又低头看了看怀中这个呼吸逐渐平稳、仿佛真的打算睡去的女人,心中那点被她撩拨起的邪火和战意,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啼笑皆非取代。
这女人……把人家的肺都快气炸了,把两军对峙的紧张气氛挑拨到顶点,然后……她困了,要睡觉?
还要他抱着回去?
路无涯简直想把她摇醒问问她到底脑子里装的什么!但看着她闭目安然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似乎并非完全伪装的疲惫与放松(毕竟之前在神界闹腾,又喝了大酒),再想到她腹中可能还藏着那个秘密……他终究只是磨了磨牙。
“好。”他沉声应道,手臂收紧,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然后,在神界十万大军、魔域无数眼睛的注视下,魔尊路无涯,抱着似乎已然入睡的新任魔后白茯苓,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魔域大营的方向,凌空踏步而去。
他甚至懒得再下令撤军,只是对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鬼枯手和墨纹使了个眼色。
两位心腹瞬间领会,立刻悄无声息地打出撤退的手势。
魔域大军虽然也懵着,但令行禁止,见状虽然满心疑惑,却也迅速而有序地开始后撤,魔气收敛,阵型不乱,跟随着自家抱着老婆(?)回营睡觉的魔尊陛下,潮水般退去。
整个过程中,白茯苓在路无涯怀里,似乎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甚至……好像还小声嘀咕了句梦话:“酒……好喝……”
堕神渊前,只剩下神界一方的大军,依旧严阵以待,却对着空荡荡的对岸,和那两道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在凛冽的罡风和自家主神那持续散发的、堪称恐怖的低温中……彻底凌乱。
这就……走了?
阵前挑衅,扬言结契,撩拨得主神杀意冲天,然后……她困了,要睡觉,被抱走了?
那他们这十万大军兴师动众、主神亲自压阵,算怎么回事?一场盛大的……陪演背景板?
不少神将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手中的兵器举起不是,放下也不是。身后的神兵们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原本肃杀悲壮的战意,此刻全化为了荒谬与憋闷。
陆时衍(玄弋)默默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依旧僵立如冰雕、周身寒气未散的沈清辞,心中低叹一声。
他知道,白茯苓这一手“困了睡觉”,比任何直接的厮杀或挑衅,对沈清辞的伤害和羞辱都更大。那是一种极致的漠视与玩弄,将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在意、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轻蔑地踩在了脚下,视为一场无聊的闹剧,甚至不如她睡觉重要。
良久,沈清辞周身那恐怖的寒气,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
他依旧望着魔域大军退去的方向,望着那早已消失的、被路无涯抱在怀中的暗红身影。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翻腾的怒火、痛楚、疯狂,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
他缓缓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所有听到的神将神兵都感到心头一寒:
“撤军。”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化作一道冰蓝流光,瞬息消失在堕神渊上空,返回神界。
神界大军在主神离去后,才如梦初醒,带着满腔的憋屈、荒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偃旗息鼓,缓缓撤退。
堕神渊,重归死寂。
只有那永恒的罡风,依旧在深渊中呼啸,仿佛在嘲笑着今日这场虎头蛇尾、却更显诛心的神魔对峙。
而魔域大营深处,某座被严密守护的奢华营帐内。
路无涯将怀中“熟睡”的女子轻轻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榻上。
他刚想起身,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榻上的白茯苓缓缓睁开眼,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清明冷静的暗红,以及一丝淡淡的疲惫。
“演戏挺累的。”她松开手,揉了揉眉心,赤印微黯,“尤其是对着他那张脸。”
路无涯血瞳微眯:“你故意的?就为了气他?”
白茯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不然呢?真跟他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顿了顿,看向路无涯,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而且……你伤刚好,我也不想冒险。”
路无涯心头微动,在她身边坐下:“那你最后……”
“困了,想回来睡觉,是真的。”白茯苓打了个哈欠,这次似乎真实了许多,“酒劲上来了,头疼。而且……”
她闭上眼睛,声音渐低:
“看他那副样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她似乎真的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路无涯坐在榻边,看着她的睡颜,血瞳幽深。
他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气沈清辞是真的,累也是真的,但更深的原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
而他,这个被她临时拉来配合演戏、甚至被当成“抱枕”和交通工具的“夫君”,在这场她主导的闹剧中,又算什么呢?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眉心的赤印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只是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狡猾的女人。”
然后,他也和衣在她身侧躺下,闭上了眼睛。
帐外,魔域恢复了戒备与安静。
帐内,两人同榻而眠,却各怀心事。
一场惊动了神魔两界的风波,竟以这样一种近乎儿戏的方式,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和那位魔后殿下,难以揣测的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