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走出侧门时,天已彻底黑了。春桃牵着马车,等在第三棵槐树下。车帘掀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焦急的脸。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抬脚上了车。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是春桃提前熏过的。她靠在角落,手按着肋骨下方。那里疼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像被撕裂一般。手机仍连着密室的画面——谢珩坐在桌前,盯着图纸上的红点,脸色苍白。
“我到了。”她说。
“别走正门。”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东边偏厅有个维修通道,你从那里进去。”
她应了一声,将手机塞进袖中。马车停下后,春桃扶她下来。她站在博物馆后巷,抬头望向西翼二楼的灯光。展览已经开始,隐约能听见人声与脚步声。
她顺着窄梯往上走。通道尽头是一扇铁门,未上锁,推开时发出轻微响动。里面是布展用的走廊,墙上贴着路线图。她循着箭头往主展厅走去,脚步极轻。
展厅中央亮着几盏灯。她看见第一幅画时,蓦地停住。
那是一座破败的园子,石桌上刻着半幅图案。这纹路她认得——和她每次咳血后留在帕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画名《残园·月夜》,落款是“x.h.”。
她走近几步,忽然发现画中女子裙角微扬,露出一角蓝布荷包——正是她藏在袖中的那一块。
刹那间,后颈一阵灼热。
那块胎记仿佛被火烫过,热意直冲头顶。她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皮肤,眼前骤然闪出一幅画面:一间明亮的手术室,有人躺在推车上,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有些模糊。
随即,她转身。
他站在三步之外,穿着深灰色大衣,手中握着一支玉簪。双眼通红,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她未动。
他也未动。
片刻后,他抬起手,将簪子递来。簪身有裂痕,边缘沾着暗红色痕迹。他用另一只手划破掌心,鲜血涌出,滴落在簪上。血顺着纹路流淌,竟与原有图案相连,拼成一幅完整的图。
她认得这图。
那是她在梦中反复描绘的《璇玑图》残纹。
“这幅画……”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画了十年。每一笔,都是我记得却说不清的梦。”
她喉头一紧。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说你会来。”他看着她,“半小时前,你走进这条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想起方才在车上看到的画面——谢珩坐在密室里盯着屏幕。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并非透过摄像头看她。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说,“你在指挥。”
“我已经不在密室了。”他说,“离开时,我把系统交给了青崖。我知道你会来这个展厅,也知道你不会走正门。”
她盯着他:“那你现在是谁?艺术家?还是谢珩?”
他没有回答。
灯光忽明忽暗。
他上前一步:“第十世,你为我挡下那颗子弹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忘了回来’。”
她呼吸一滞。
胸口如压巨石,几乎喘不过气。耳边响起枪声,还有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她看见自己倒下,手中紧握半块玉佩。那人扑过来抱住她,喊她的名字,声音渐行渐远。
眼前的画面层层叠起。
战火中的城楼,一个穿铠甲的男人跪在尸堆中,抱着死去的女子;一间祠堂里,瘦弱的女孩低头抄经,指尖满是墨迹;雪地中,断剑插在血泊,旁边躺着穿黑衣的人。
她身子一晃,伸手扶住墙壁。
“你看到了?”他问。
她点头。
“我也看到了。”他说,“从第一眼见你站在这幅画前,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不是片段,是全部。九世,十世,我都记得。”
她抬头:“那你为何现在才出现?”
“因为我怕。”他说,“怕这不是真的,怕我认错了人,怕这是北狄王设的局。我等得太久,不敢轻易相认。”
她看向他手中的簪子:“这支轮回簪,你是怎么拿到的?”
“是我母亲留下的。”他说,“她临终前交给奶娘,说只有两个人的血能拼成完整图纹时,才能交给那个人。我找了十年,直到三个月前,在旧宅地窖里找到了它。”
她伸手去接,指尖触及簪子的瞬间,胎记再度发烫。
她没有缩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她问。
“我们在打破轮回。”他说,“北狄王用药让人彼此遗忘。但他漏了一点——我们的身体还记得。你的胎记,我的旧伤,还有这幅画,这些都不是假的。”
她点头:“所以他一定会来。”
“他已经来了。”他低声说,“就在外面。我刚收到青崖的消息,有人在监控室切断了两个摄像头。目标明确,只针对这个展厅。”
她望向门口。
“那你为什么不躲?”
“因为我要让他看见我们站在一起。”他说,“我要他知道,他的计划失败了。”
她沉默片刻:“如果他动手,你会死。”
“如果你躲开,我也会死。”他看着她,“但如果你留下,至少我能看见你最后一眼。”
她没有说话。
灯光又闪了一下。
展厅里仍有参观者走动,无人注意这边。有人拍照,有人低语,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画展。
她把手探入袖中,摸到那方沾血的素绢。取出后,轻轻展开。
血已干涸,颜色转暗。她用指甲划破指尖,血珠落下,落在帕子中央。
血缓缓晕开。
新的纹路,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