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蝶的个人画展在市美术馆成功举办,为期一个月,参观人数创下了该馆当代艺术展区的新高。展览闭幕后,他的几幅作品被私人收藏家高价购走,还有两幅被美术馆永久收藏。
名声、赞誉、商业上的成功突然涌来,谢怀蝶却有些无所适从。
画展庆功宴那晚,他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而是坐在新家画室的地板上——就是许知夏送他的生日礼物,那个带落地窗和阳台的完美画室——看着角落里堆积的画材和未完成的作品,发呆。
许知夏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谢怀蝶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头,眼睛看着虚空,头顶仿佛有朵小乌云。
“怎么了?”许知夏在他身边坐下,把水递给他。
谢怀蝶接过杯子,小口喝着,许久才说:“许知夏,我好像...不会画画了。”
许知夏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不是真的不会画。”谢怀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画展之后,好多人找我约稿,有商业合作,有私人定制,甚至还有艺术机构想签我当签约画家。”他顿了顿,“可是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每一笔都在想‘这样画别人会喜欢吗’、‘这样符合市场预期吗’...”
他把脸埋进膝盖:“我讨厌这种感觉。”
许知夏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节奏舒缓。
“那就别画。”许知夏说。
谢怀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不想画的时候就不画。”许知夏的语气很平静,“画室开着,你想教课就教课,想接单就接单,不想做就关门休息。我们又不靠这个吃饭。”
“可是...”谢怀蝶想说“可是那是我的事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有可是。”许知夏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谢怀蝶,你画画是因为你喜欢,不是因为别人喜欢。如果这份喜欢被别的东西污染了,那我们就停下来,等它变干净。”
谢怀蝶的眼睛慢慢睁大。许知夏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少用这么...感性的词汇。
“变干净...”他喃喃重复。
“嗯。”许知夏点头,“就像你以前折纸蝴蝶。不是因为谁喜欢,只是因为你需要。”
谢怀蝶沉默了。他看着许知夏,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映出的、有些迷茫的自己,忽然觉得心里那团乱麻松开了些。
“那...如果永远都变不干净呢?”他小声问。
“那就做点别的。”许知夏的回答干脆得惊人,“开个折纸工作室,或者去学陶艺,或者什么都不做,每天在家睡觉。”他顿了顿,“我养得起你,也养得起你的所有梦想——包括‘没有梦想’这个梦想。”
谢怀蝶愣了几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许知夏,”他把头靠进许知夏怀里,“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肺腑之言。”许知夏搂住他,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
那天晚上,谢怀蝶久违地睡了个好觉。没有梦见画布和颜料,没有梦见挑剔的评论家,只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阳光里,折一只怎么也折不好的纸蝴蝶。
醒来时,许知夏已经去公司了。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
「厨房有早餐。今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回床上睡觉。晚上我带好吃的回来。」
纸条下面压着一本全新的素描本,封面上手绘着一只简笔的猫和狼,尾巴缠在一起。
谢怀蝶拿着素描本看了很久,然后起床,洗漱,吃早餐。他没有去画室,而是抱着素描本窝在客厅的飘窗上,什么也没画,只是看着窗外的树和偶尔飞过的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谢怀蝶真的“罢工”了。他推掉了所有约稿,暂停了画室的课程,每天就是在家看书、发呆、睡觉,或者去许知夏公司找他吃午饭。
许知夏对此毫无意见。他甚至在办公室给谢怀蝶准备了一个专属角落:一张舒适的躺椅,一个小书架,还有谢怀蝶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某天中午,谢怀蝶吃着许知夏特意让秘书去买的那家很难排队的日式便当,含糊地说。
“那就宠坏。”许知夏头也不抬地批文件,“我有这个能力。”
谢怀蝶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罢工的第八天,谢怀蝶在许知夏办公室的躺椅上睡午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许知夏在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对,全部推掉...不,不是价格问题...他需要时间...”
谢怀蝶睁开眼睛,看见许知夏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机贴在耳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艺术创作不是流水线生产,他有权利选择什么时候创作、创作什么。如果你们不能理解这一点,那合作就没有必要继续。”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辩什么,许知夏静静地听了几秒,然后说:“那很遗憾。再见。”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发现谢怀蝶醒了。
“吵到你了?”许知夏走过来。
“谁的电话?”谢怀蝶坐起身。
“一个画廊经纪。”许知夏在他身边坐下,“想签你的独家代理,条件很优厚,但要求你每年必须完成一定数量的作品。”
谢怀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拒绝了?”
“嗯。”
“为什么?条件不是很好吗?”
“因为你不开心。”许知夏看着他,“再好的条件,如果你做起来不开心,就没有意义。”
谢怀蝶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泡过,又暖又胀。他靠过去,额头抵着许知夏的肩膀。
“许知夏,我要是真的一直画不出来了怎么办?”
“那就一直画不出来。”许知夏搂住他,“我们可以去旅行,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术馆,或者就在家养花种草。生活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画画。”
“可是...那是我的价值...”
“你的价值不是由你的作品定义的。”许知夏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的价值在于你是谢怀蝶。仅此而已。”
谢怀蝶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滑落。
那天晚上回到家,谢怀蝶一个人走进了画室。他没有开大灯,只开了角落的一盏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他打开许知夏送的那个素描本,拿起一支铅笔。
没有主题,没有构思,他只是随手画着线条。画着画着,那些线条渐渐组成了形状——一个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神沉静。
是许知夏。
谢怀蝶画得很慢,很仔细,像在描绘一件珍宝。他画许知夏微蹙的眉头,画他专注的眼神,画他紧抿的唇线。画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真正“看见”许知夏的时候——不是作为童年模糊记忆里的“哥哥”,而是作为许知夏本人。
那是在高中的运动会上,许知夏跑三千米,被撞倒后又爬起来坚持完成比赛。谢怀蝶站在看台上,看着那个明明已经受伤却依然不肯放弃的身影,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某种震动。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这个人就已经在他生命里刻下了痕迹。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谢怀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他回过神来,素描本上已经画满了许知夏:工作的许知夏,看书的许知夏,做饭的许知夏,睡着的许知夏...
每一张都不同,每一张又都相同——都是他爱的那个许知夏。
画完最后一笔,谢怀蝶放下铅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种熟悉的、想要创作的冲动,终于回来了。
不是为市场,不是为赞誉,只是为记录。
记录他爱的人,记录他们的生活,记录每一个让他心动的瞬间。
谢怀蝶抱着素描本走出画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许知夏还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
“画完了?”他问。
谢怀蝶走到他面前,把素描本递过去。
许知夏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得很慢。客厅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
看完最后一页,许知夏合上素描本,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画得很好。”他说。
“是因为模特好。”谢怀蝶在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
许知夏低低地笑了,放下素描本,搂住他:“以后就这样画。画你想画的,不为任何人。”
“嗯。”谢怀蝶点头,“我只为你画。”
“那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模特。”
两人相拥着坐在黑暗里,窗外是城市的点点灯火。谢怀蝶感觉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自由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了许知夏说的“变干净”是什么意思。
艺术从来不应该成为负担。它应该是表达,是记录,是爱。
而他有幸,既拥有艺术,也拥有爱。
“许知夏。”
“嗯?”
“明天开始,画室重新开课。”谢怀蝶说,“但我要调整课程内容。不教技法,只教感受——怎么用画画表达自己。”
“好。”
“还有,我想在画室开一个免费的工作坊,给那些喜欢艺术但没钱学习的孩子。”
“好。”
“还有...”
“还有什么?”
谢怀蝶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许知夏的眼睛:“还有,我爱你。”
许知夏愣住了。这是谢怀蝶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三个字。不是别扭的暗示,不是醉后的呢喃,而是清醒的、认真的告白。
几秒后,许知夏收紧手臂,把他牢牢圈在怀里。
“我也爱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永远。”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聊画室的未来,聊艺术的本质,聊他们想要的生活。没有宏大的计划,只有细碎的、温暖的设想。
谢怀蝶发现,当他不再把画画当作事业,而是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时,一切都变得简单而美好。
而许知夏,一如既往地,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忠实的观众。
几天后,谢怀蝶的画室重新开放。课程表完全更新,招牌上也多了几个字:「蝶·夏艺术空间——表达比完美更重要」。
来咨询的家长有些不解,但谢怀蝶耐心解释:“我不保证您的孩子能成为画家,但我能保证,他们会在这里学会用艺术表达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这种理念吸引了很多真正热爱艺术的人。画室很快又热闹起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笑声更真实,作品也更自由。
许知夏依然每天下午来“探班”,带着咖啡和点心,偶尔“顺手”帮谢怀蝶处理一些行政事务。学生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师公”的存在,甚至会在他来时起哄:“许先生又来秀恩爱啦!”
谢怀蝶还是会脸红,但不再阻止。他甚至会在许知夏帮他整理画材时,偷偷在速写本上画下他的侧影。
生活回归了它应有的节奏:平静、温暖、充满小而确定的幸福。
某个周末的下午,祁余和林言卿来做客。祁余看着画室里那些充满个性的学生作品,感慨道:“谢哥,你这画室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谢怀蝶正在泡茶。
“以前也很专业,但现在...”祁余想了想,“更有温度了。”
林言卿点头表示同意:“从教学理念到环境布置,都更注重个体感受而非技术标准。这符合心理学中关于创造力培养的研究...”
“说人话。”祁余戳他。
“就是更有人情味了。”林言卿从善如流。
谢怀蝶笑了,把茶杯递给他们:“是许知夏教我的。他说,如果一件事让你不快乐了,就停下来,或者换种方式。”
许知夏刚好从书房出来,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我只是陈述事实。”
“是是是,许老师说得对。”谢怀蝶难得地没有反驳,反而凑过去,在许知夏脸上亲了一下。
祁余夸张地捂住眼睛:“哎哟我的眼睛!”
林言卿推了推眼镜,冷静评价:“从行为心理学角度,这是巩固亲密关系的正常互动。”
众人大笑。
夕阳西下时,四个人坐在阳台上喝茶。谢怀蝶看着身边的朋友和爱人,忽然觉得,人生至此,已经圆满得不像话。
他有事业,但不是事业的奴隶;他有爱人,爱人也给他自由;他有朋友,朋友懂他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爱自己——包括爱那个有时会迷茫、有时会胆怯的自己。
“想什么呢?”许知夏轻声问。
谢怀蝶转头看他,笑了笑:“想明天早餐吃什么。”
许知夏也笑了:“你决定。”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限的信任和包容。
谢怀蝶握住许知夏的手,十指相扣。
窗外的晚霞如火,把天空染成绚烂的金红色。就像他们的生活,也许会有阴天,但总会有这样灿烂的黄昏。
而他们会一直牵着手,走过每一个清晨与日暮。
因为爱不是束缚,而是自由。
因为家不是地方,而是彼此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