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行星北极,“星海守望者”前哨基地,一期工程竣工仪式在基地最大的封闭式广场——“希望角”生态穹顶下简单而肃穆地举行。
褐矮星黯淡的光芒透过特制的穹顶滤光层,洒下略显苍白却足够照亮整个空间的光辉。穹顶之下,与外界冰原的死寂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整齐的合金种植槽内,利用“光菌”技术和引导自“净化核心”的温和能量培育出的第一批速生作物,已然吐露出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湿气和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小型循环水系统发出潺潺的轻响,模拟出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难得的惬意。这里是基地的心脏,也是所有幸存者精神的寄托。
赵太行上将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身着笔挺的礼服,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穹顶,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同志们!经过七十三标准日的奋战,我们成功在这片遥远的异星土地上,建起了人类文明的新前沿!这标志着,‘星海守望者’基地,正式具备了长期驻守、科研探索和应对威胁的能力!这是所有建设者用汗水与智慧铸就的丰碑,更是人类文明不屈精神的象征!”
台下,站着整齐列队的先遣舰队官兵和历经磨难的“星海守望者”老兵。崭新的制服与带着战火痕迹的旧军装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掌声雷动,但许多老兵的眼中,喜悦之下隐藏着难以抹去的疲惫和对逝去战友的哀思。
秦书墨站在赵太行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身着礼服,身姿挺拔,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平静如水。她微微颔首,向台下致意,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洛城身上短暂停留。洛城站在队伍前排,伤势已基本痊愈,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和锐利。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无声地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仪式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各自返回岗位。基地并未因竣工而放松,反而进入了更紧张的运行状态。新的居住区、扩建的能源中心、加固的防御工事、以及最重要的——“黑塔”研究所,都需要人手维持和探索。
洛城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基地外围新设立的轨道防御控制中心。他的新职务是基地安全防卫官,担子沉重。一路上,他注意到巡逻队的神色比以往更加紧绷,士兵之间因为琐事发生的口角明显增多,虽然都被军官及时压制,但那种压抑的躁动感,如同冰原下的暗流,清晰可辨。苏风眠带领的心理疏导团队更加忙碌,但她温婉的笑容下,也难掩一丝忧虑。
控制中心内,巨大的星图屏幕上,代表方舟行星的模型缓缓旋转,周边布满了新部署的侦察卫星和早期预警浮标的光点。一切看似井井有条。
“报告指挥官,轨道防御网络一期部署完成,监控覆盖率提升至百分之六十五。行星地表异常能量波动监测网络已延伸至赤道区域。”副官向他汇报。
洛城点点头,目光落在星图一角几个新标记出的、极其微弱且不断移动的红色光点上。“这些是什么?”他指着那里问道。
“是新布设的深空引力梯度仪捕捉到的异常扰动信号,来源不明,位置飘忽不定,能量特征无法识别,但……与之前‘寂灭之环’区域捕获的某种背景噪音有微弱相似性。分析部门认为可能是星际尘埃团或未知的引力透镜效应,暂定为低优先级观察目标。”副官回答。
洛城眉头微蹙。“相似性”?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下令:“提高对这些信号的监控频率,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
夜幕降临(基地时间),洛城处理完军务,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希望角”生态穹顶。白日的喧嚣散去,穹顶内只剩下模拟夜光灯柔和的光晕和植物细微的呼吸声。他需要一个地方静一静。
出乎意料地,在中央水循环系统旁,他看到了秦书墨的身影。她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作战服,独自站在那里,望着水面上倒映的、经过滤光层扭曲的“星空”,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洛城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扰。
过了一会儿,秦书墨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没有回头,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穹顶内格外清晰:“新的生态平衡模型显示,‘光菌’对‘净化核心’表层能量的转化效率超出了预期百分之七。如果能在其他区域复制这个模式,基地的能源自给和食物供给问题,有望在三个标准月内初步解决。”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在汇报工作,但洛城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在告诉他,他们暗中进行的“净化核心”研究,正在取得切实的进展,这是他们应对未来危机的底牌之一。
“这是好消息。”洛城走到她身边,同样望着水面,“但基地里的人心,‘光菌’解决不了。”
秦书墨沉默片刻:“我知道。碎片的低语……像一种病毒,在利用每个人心中的阴影和压力。赵司令太注重‘黑塔’里的‘成果’,忽略了脚下的地基正在被腐蚀。”她转过头,看向洛城,眼神深邃,“苏风眠今天的报告指出,基层官兵的焦虑指数和攻击性阈值在过去一周显着下降,尤其是没有直接参与‘探针’行动的新兵。她认为需要加强正面引导和集体活动。”
洛城听出了她话里的提醒——苏风眠在密切关注基地的心理状态,并且她的报告能直达赵太行。
“雷擎天怎么样了?”洛城换了个话题。
“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能下地行走。赵司令去看过他,据说谈了很久。”秦书墨的语气平淡无波,“他对‘虚空裂口’的探索计划,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洛城的心沉了沉。雷擎天的回归,意味着赵太行手中的“利剑”即将再次出鞘,而目标,是那个可能通往宇宙终极恐怖源头的未知空域。这计划疯狂而危险。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水流声潺潺。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夜色中流淌。他们都清楚,眼前的平静只是假象。基地初具规模,但内部派系暗流涌动,外部威胁虎视眈眈,而最大的隐患,或许就来自那座沉默的“黑塔”和赵太行急功近利的野心。
“下一次‘引导’,什么时候开始?”洛城低声问。
“等我准备好。”秦书墨的回答简短而凝重,“下一次,需要更深层次的同步,风险更大。你必须尽快完全掌握‘灯塔’的使用方法,它能帮你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低语,也是我们紧急联络的通道。”
洛城郑重点头。他知道,所谓的“准备好”,意味着秦书墨要调动“净化核心”更深层、更危险的力量,这对她的负担是巨大的。
就在这时,洛城随身携带的加密通讯器轻微震动,是安全中心发来的紧急简报。他快速浏览,脸色微变。
“指挥官,三分钟前,位于行星背面的‘哨兵-7’号侦察卫星,捕捉到一次短暂的、高强度的能量爆发信号,坐标位于我们之前标记的一个‘异常扰动’区域附近。能量特征……无法识别,但爆发当量相当于一次战术核打击。信号持续零点三秒后消失,无法追踪来源。”
秦书墨接过简报,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不是自然现象。”她断言,“有人在活动,或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她将简报递还给洛城,目光再次投向穹顶外那片虚假的星空,仿佛要穿透滤光层,看清隐藏在深邃黑暗中的真相。
“风暴要来了。”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洛城握紧了手中的简报,感受着意识海中那个微弱却坚韧的白金色光点。基地竣工的喜悦尚未散去,新的阴云已悄然笼罩。建设家园的努力不会停止,但守望者的目光,必须投向更遥远的黑暗深处。
因为风暴,总是在最平静的时刻,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