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前哨基地的夜晚,比白昼更加喧嚣。大型工程机械的轰鸣声透过厚重的隔音层,依然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但在这片代表希望与扩张的喧嚣之下,一股无声的暗流正在基地的金属骨架和人心深处悄然涌动。
洛城的病房内,刚刚结束了一次高强度的神经反馈训练,目的是增强他对精神污染的主动屏蔽能力。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太阳穴因过度集中精神而隐隐作痛。训练由苏风眠主导,借助基地最先进的神经接口设备进行。整个过程专业、严谨,苏风眠的声音温和而具有引导性,但洛城能感觉到,她隐藏在专业面具下的审视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剖析他意识中每一个细微的波动,尤其是当训练内容涉及到模拟“混乱低语”和“秩序屏障”意象时。
“很好,洛洛,你的潜意识防御机制比预想的要强大。”苏风眠看着屏幕上稳定下来的脑波曲线,语气带着赞许,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思,“尤其是你对‘有序结构’和‘纯净能量’意象的共鸣非常强烈,这似乎是抵御那种混乱侵蚀的关键。这种特质……很独特。”她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的专业评价。
洛城心中微凛,知道这是“曦”和“净化核心”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他不动声色地擦去汗水,语气平淡:“可能是在羲和学院打下的底子比较好。”他巧妙地将原因归功于过去的训练。
苏风眠笑了笑,没有深究,开始收拾设备。“明天的训练,我会加入更复杂的干扰因素。根据陈院士那边共享的有限数据,那种精神污染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欺骗性。”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基地,“基地扩建很快,但人心……似乎比这些钢铁结构更难以稳固。我今早巡诊,又处理了三起因琐事爆发的激烈冲突,当事人都表现出易怒、偏执的症状,虽然他们都没有直接接触过‘黑塔’或行动队员。”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语气中带着真实的忧虑。“洛洛,我有点担心。这种影响……像是在空气里传播的病毒。赵司令太专注于那些宏大的‘发现’,忽略了脚下的土壤正在变得松动。”
洛城沉默着。他知道苏风眠说的是事实。碎片的低语,如同一种精神瘟疫,正在利用人们固有的压力和恐惧,悄然扩散。而他与秦书墨即将进行的尝试,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对了,”苏风眠忽然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刚刚想起,“我昨天协助陈院士团队做符号学分析时,看到一些从遗迹带回来的星图碎片,上面的坐标指向一个叫‘虚空裂口’的理论区域,据说可能和‘源初之噬’的起源有关。真是不可思议……如果真能找到那里,或许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的目光清澈,仿佛只是一个对科学前沿充满好奇的学者。
洛城的心猛地一沉。苏风眠接触到了星图信息!而且她看似无意的问题,直接指向了最核心的机密和赵太行最大的野心!这是巧合,还是试探?是她所属的“特殊项目组”的任务,还是她个人的求知欲?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回答:“那些太遥远了。眼下能控制住碎片的污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巧妙地将话题拉回眼前的危机。
苏风眠注视了他几秒钟,随即展颜一笑,如同阳光破开乌云:“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远了。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她拿起设备箱,优雅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洛城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苏风眠的每一次出现,每一句看似寻常的话语,都让他感觉像是在雷区中行走。她的关心真实不虚,但她的身份和目的,却像一团迷雾。
夜深人静时,约定的通讯信号再次到来。这次不是视频,而是纯粹的意识通讯接口连接——一种风险极高、极易被干扰也极易暴露的精神直连。
(…准备…好了吗?)“秦书墨”的意识流直接传入洛城脑海,比语言更直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我会尝试引导一缕‘净化核心’的本源秩序之力,在你的意识海中构筑一个临时的‘灯塔’…过程会很痛苦…就像…在混乱的海洋中点亮火把…会吸引所有‘鲨鱼’的注意…)
(…明白…)洛城集中全部精神,回应道。(…开始吧。)
没有预兆,一股浩瀚、精纯、带着冰冷秩序感的能量,如同决堤的银河,瞬间冲入洛城的意识!这股力量与“曦”的温和滋养截然不同,它霸道、强势,带着一种重塑一切的意志!洛城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甚至对“自我”的认知,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剧烈震荡,仿佛要被彻底“净化”、“格式化”!
与此同时,意识深处那一直存在的、来自“黑塔”碎片的混乱低语,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狂暴起来!无数充满恶意的意念化作狰狞的触手,疯狂地撕扯着洛城的意识屏障,试图污染、吞噬那刚刚亮起的秩序之光!
(…坚守本心!想象…锚点!…)秦书墨的意识指引如同风中残烛,她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洛城咬紧牙关,几乎将舌尖咬破,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他想到了“深寒”前哨里那抹脆弱的绿意,想到了苏风眠指尖的温度,想到了与战友并肩作战的时刻……这些构成他“存在”意义的记忆碎片,成为了对抗混乱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能量冲击和混乱低语渐渐平息。洛城的意识海中,多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白金色光点,如同暴风雨中指引归途的灯塔。虽然光芒黯淡,但它确实存在,并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混乱低语排斥在外。
(…成功了…暂时…)秦书墨的意识流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弱,(…但这也暴露了…我们和‘净化核心’的深度链接…碎片…和它背后的存在…会记住这个‘信号’…下次…会更危险…)
(…至少…我们有了…一块阵地…)洛城的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心中却升起一丝希望。
(…星图…苏风眠…提到了‘虚空裂口’…)洛城将晚上的对话通过意识流传递过去。
秦书墨的意识沉默了片刻,传来更深的凝重:(…她知道得太多了…太快了…这绝不是巧合…赵太行可能是有意让她接触…这是一种…警告…或者说…逼我们表态…)
(…我们…该怎么办?)
(…加快…我们必须赶在赵太行进行更危险的‘虚空’探索之前…掌握‘净化核心’更多的力量…或者…找到彻底封印碎片的方法…)秦书墨的意识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下一次尝试…我会引导更强的力量…你需要…变得更强…)
通讯断开。洛城瘫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精神与身体都如同被掏空。意识海中的那个白金光点微微闪烁,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凶险与获得的一线生机。
苏风眠的话语,秦书墨的警告,碎片的低语,星图的谜团……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和秦书墨,正试图在这张网的中心,点燃一颗可能照亮生路、也可能引爆整个陷阱的火种。
星图指向未知的虚空,而人心的防线,则在现实与精神的夹缝中,接受着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