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脉终年云雾缭绕,七脉主峰如利剑刺破云海,在晨曦中勾勒出巍峨剪影。大竹峰的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竹叶的清新混着厨房飘来的药香,织成一张温暖的网,暂时包裹住归来的众人。
张小凡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骨头汤,汤是苏茹特意吩咐宋大仁炖的,骨髓的醇厚几乎要化在舌尖。他很久没尝过这样纯粹的温暖,胃里熨帖,连带着眉宇间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也淡了几分。陆雪琪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天琊剑搁在膝上,幽蓝剑鞘在竹影漏下的光斑里流转着温润光泽,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野狗道人被宋大仁拉着去后院“梳洗”,说是要把那身在南疆沾染的腐土腥气去掉,免得熏坏了大竹峰的灵植。曾叔常则在田不易房内,与这位一向惫懒的师父低声商议着什么,隐约能听见“祖师祠堂”、“净化”、“责任”之类的字眼。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仿佛那场南疆的血火离乱不过是场噩梦。然而,青云山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砰!”
田不易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萧逸才一身执法堂长老服饰,面色冷峻如霜,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着执法堂服饰的弟子,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
“田师叔,”萧逸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道玄掌门法旨,张小凡身负《天书》融合法门及巫妖皇血秘辛,乃宗门重犯,即刻押解至祖师祠堂,由掌门亲自主持‘净魔问心’大典!任何人不许阻拦!”
田不易原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萧逸才!你放肆!小凡是我大竹峰弟子,更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重犯’?他是为了护着青云才落入魔道的!道玄老鬼这是要做什么?兔死狗烹吗?”
“田师叔!”萧逸才语气加重,腰间的三尺青锋隐隐透出森然寒气,“此乃掌门钧令,亦是宗门法度!张小凡勾结魔教妖人,屠戮同门在先,私藏天书残卷在后,罪证确凿!若再袒护,便是与整个青云为敌!”
“勾结魔教?屠戮同门?”田不易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放屁!是谁亲眼所见?是谁能拿出证据?小凡在南疆救的是曾师侄和陆雪琪!他拼死封印噬星魔尊的时候,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又在哪儿?现在倒来兴师问罪了?”
他越说越气,须发皆张,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尽数掀飞!“我看你们是怕!怕小凡手里的天书法门!怕他体内的力量!道玄老鬼想独占天书,巩固他那岌岌可危的掌门之位,就拿小凡当垫脚石!真是好算计!”
“田不易!注意你的身份!”萧逸才脸色铁青,厉声喝道,“道玄掌门为宗门呕心沥血,岂容你妄加揣测!今日押解张小凡,谁敢阻拦,便是叛宗!执法堂弟子,拿下!”
两名执法堂弟子应声上前,手中锁链哗啦作响,寒光闪闪,直扑张小凡!
“谁敢动他!”
一声清叱如九天鹤唳,陆雪琪霍然起身,天琊剑瞬间出鞘,幽蓝剑光如天河倒泻,瞬间将两个执法堂弟子笼罩!剑光所及,空气凝结成冰,锁链的寒光竟被生生冻住,无法寸进!
萧逸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忌惮:“陆雪琪!你身为龙首峰弟子,竟敢抗命护‘贼’?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本座剑下无情!”
“青云法度,讲究明辨是非,护持善念。”陆雪琪剑尖斜指地面,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张师弟于我有救命之恩,于青云有功!若掌门之命有悖道义,雪琪宁愿背负抗命之责,亦要护他周全!”
“好一个‘道义’!”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万剑一拄着一支古朴木剑,缓缓步入屋内。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岁月与沧桑。
“万师兄!”田不易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万剑一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张小凡身上,深深看了片刻,才转向萧逸才:“萧师侄,执法堂行事,何时变得如此霸道不讲理了?张小凡之事,疑点重重,岂能仅凭道玄一面之词便定‘重罪’?青云门规,审案需讲证据,讲情理,岂容如此草菅人命?”
萧逸才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没料到万剑一会出面干涉。万剑一在青云德高望重,虽因早年旧事远离权力中心,但其剑术修为与宗门贡献无人能否认,道玄对他也颇为敬重三分。
“万师伯……”萧逸才艰难开口,“此事关乎宗门存亡,掌门自有决断……”
“存亡?”万剑一冷笑一声,木剑轻轻一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青云的存亡,是靠自相残杀、冤枉忠良来维系的吗?还是说,道玄觉得,只要除掉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青云就能长治久安了?”
这话尖锐如刀,直指道玄内心最深的隐忧。田不易听得心头大快,忍不住抚掌:“说得好!万师兄,还是你懂我!”
萧逸才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深知万剑一虽不问俗务,但影响力犹在,且此刻明显站在田不易一方。强行动手,万一激怒这位老祖宗,后果不堪设想。
“万师伯,”萧逸才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此事非同小可,不仅涉及张小凡一人,更牵扯到《天书》融合法门是否落入魔教之手!道玄掌门忧心忡忡,不得不谨慎行事。若万师伯执意阻拦,不如随我去见掌门,当面对质!”
万剑一眼中寒光一闪:“去就去!老夫倒要问问,道玄老鬼究竟想干什么!”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一个温和却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萧师侄,万师伯,请稍安勿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曾叔常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沉稳,手中龙头拐杖拄地,发出笃笃的声响。“张小凡体内巫妖皇血尚未彻底稳固,幽昙花效力将尽,此时强行施为,恐引发魔性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依老夫之见,不如先将张小友安置在祖师祠堂旁的静室,由我等几位师叔伯共同看护。待其状态稳定,再由掌门主持,召集各脉首座,当众审问,辨明真相,再行定夺。如此,既可保全宗门颜面,亦不负张小友守护青云之功,更可避免冤屈,凝聚人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曾叔常此言一出,田不易和万剑一都微微颔首。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既给了张小凡喘息之机,又将皮球踢回了道玄脚下,迫使他必须面对众目睽睽之下的质询。
萧逸才眼神闪烁,权衡利弊。他明白曾叔常所言有理,且万剑一在场,强行带走张小凡阻力太大。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对他这位执法堂长老也未必有利。
“……好。”萧逸才终于妥协,语气却依旧强硬,“曾师叔所言,倒也有理。便依此议!张小凡暂押祖师祠堂静室,由执法堂与三位师叔伯共同‘看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以叛宗论处!”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张小凡和陆雪琪,带着两名执法堂弟子,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祖师祠堂位于青云山腹地,四周古木参天,气氛庄严肃穆。祠堂前的广场上,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光云影,也倒映着张小凡一行人沉默的身影。
这里曾是青云弟子祭祀先祖、聆听教诲的圣地,此刻却成了临时的囚牢。两名执法堂弟子手持锁链,神情冷漠地守在静室门外,目光如炬,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静室内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草药混合的气息。张小凡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幽昙花的香气早已散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灼热正在蠢蠢欲动,巫妖皇血的金色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带来阵阵刺痛与力量膨胀的渴望。陆雪琪坐在他对面,天琊剑横于膝上,剑身偶尔发出细微的嗡鸣,一道肉眼难辨的冰蓝色光晕悄然笼罩着张小凡,帮他抵御着魔性的侵蚀。
曾叔常、万剑一和田不易三人则坐在室外的廊下,看似随意地品着茶,实则灵力暗运,时刻关注着室内的动静。
“唉,”田不易重重叹了口气,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小凡这孩子,真是命苦。好好的一个娃,怎么就摊上这么多事。”
万剑一摩挲着手中的木剑,目光悠远:“命中劫数,躲不过,也怨不得天。只是道玄……唉,他心中的执念太深了。”
曾叔常放下茶杯,龙头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万师兄,田师弟,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道玄急于处置张小友,甚至不惜动用执法堂施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天书。”
“哦?”田不易挑眉,“曾师侄有何高见?”
“还记得噬星魔尊吗?”曾叔常声音压低,“张小友以自身为容器,将其封印。这本是绝大的功劳,但也让道玄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彻底解决魔尊威胁的可能。他或许认为,只要控制了张小友,或者……彻底‘净化’了他体内的力量,就能掌握对抗魔尊的钥匙,甚至……重现诛仙剑阵的辉煌。”
田不易和万剑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道玄老鬼……他疯了吗?”田不易喃喃道,“为了所谓的‘功绩’,连自己弟子都能牺牲?”
“他不是疯了,是怕了。”万剑一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怕失去掌门之位,怕青云在他手中衰落,更怕……那噬星魔尊最终挣脱束缚,祸及苍生。他的所作所为,看似疯狂,实则源于最深的不安。”
曾叔常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稳住局面。不仅要护住张小友,更要让道玄明白,强行夺取或毁灭他体内的力量,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提前唤醒噬星魔尊!”
就在这时,静室内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呃啊——!”
三人脸色骤变,身形一晃已出现在静室门外!只见张小凡双目赤红,暗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疯狂游走,一股暴戾、凶狠、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已化为纯粹的金色竖瞳,充满了非人的邪异!
“小凡!”陆雪琪惊呼一声,天琊剑瞬间出鞘,幽蓝剑光如瀑倾泻,试图压制那股失控的魔气!然而,这一次,她的剑气竟如泥牛入海,被那暗金色的浪潮轻易吞噬!
“吼——!”
张小凡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身形如鬼魅般弹起,布满暗金骨刺的右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陆雪琪!
“雪琪小心!”曾叔常怒吼,龙头拐杖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青光暴涨,试图拦截!
然而,失控的张小凡速度太快,力量太强!骨拳在半空中与龙头拐杖狠狠相撞!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静室内爆发!狂暴的气浪将桌椅尽数掀飞,墙壁上的画像簌簌落下灰尘!曾叔常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拐杖上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而张小凡也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中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
“小凡!”陆雪琪不顾自身被震得气血翻涌,急忙冲过去扶住他。入手处,张小凡的身体滚烫如火炭,那股暴戾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汹涌!
“他在抗拒!在排斥幽昙花的压制!”曾叔常捂着胸口,急声道,“魔性根源未除,外力越强,反噬越烈!快!用你们最强的力量,助他守住心神!但不能伤害他!”
万剑一眼神一凛,手中木剑瞬间化作一道青光流光,剑尖凝聚着数十年精纯剑意,却不是攻向张小凡,而是虚点在他的眉心!这一剑,蕴含着他毕生对“道”的理解,对“心”的感悟,试图以剑意沟通张小凡迷失的本心!
田不易也不迟疑,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温和醇厚的青色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从他掌心涌入张小凡体内,试图安抚那狂暴的魔源。
陆雪琪更是将天琊剑的冰寒剑气发挥到极致,幽蓝剑光不再攻击,而是化作一层薄薄的冰晶护罩,将张小凡牢牢护住,减缓魔气的侵蚀速度。
三股强大的力量同时作用于张小凡体内,一时间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那狂暴的暗金色浪潮稍稍平复,张小凡赤红的双眼中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雪……琪……”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我……控制不住……好痛……”
“小凡,看着我!”陆雪琪紧紧握住他滚烫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想想草庙村!想想碧瑶!想想我们!你答应过要回去的!你不能在这里迷失!”
“草庙村……碧瑶……”张小凡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而温暖的片段。破旧的木屋,慈祥的娘亲,还有那个在黑暗中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绿衣少女……
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在滔天的魔焰中顽强地亮起。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轰隆隆——!”
整座祖师祠堂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屋顶的瓦片簌簌落下,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远比张小凡体内魔气更加庞大、更加邪恶、充满了无尽怨恨与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墨色潮水,从祠堂地底深处轰然爆发!
“不好!”万剑一脸色剧变,“是噬星魔尊!他感应到了张小凡的痛苦,在强行冲击封印!”
“地脉!是镇压噬星魔尊的地脉封印松动了!”曾叔常惊骇道,“快!必须立刻加固封印!否则整个青云山都要遭殃!”
田不易二话不说,抓起地上的龙头拐杖,转身就往外冲:“我去寻龙首峰的水麒麟!只有它的力量才能暂时稳住地脉!”
万剑一深吸一口气,木剑斜指地面,周身青光大盛:“老夫去祖师祠堂中枢,以本命剑气加固阵眼!曾师侄,你和田师弟护住张小友,务必撑住他!”
“你们……小心!”曾叔常急声喊道,同时与田不易一起,将残余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输入张小凡体内,协助陆雪琪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
静室内,光影交错。陆雪琪的天琊剑蓝光与张小凡体内的暗金魔气激烈对抗,曾叔常和田不易的青色灵力如同两条坚韧的绳索,死死捆住那狂暴的力量。而窗外,青云山深处传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恶威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张小凡的意识在剧痛与清醒的边缘挣扎。他看到陆雪琪焦急而担忧的脸庞,看到曾叔常和田不易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感受到他们传递过来的、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
“我……不能……再……失控……”
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的瞬间清醒让他暂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并非青云功法,也非魔教道术,而是融合了佛门禅意与巫族血脉的独特印记!
“嗡——!”
一股柔和的白色光晕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与天琊剑的冰蓝剑气、曾叔常等人的青色灵力瞬间交融!这股融合了多重力量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春雨,洒向那肆虐的暗金色魔气。
奇迹般地,那狂暴的魔气在这柔和的光芒照耀下,如同冰雪遇阳,竟开始缓缓消融、退却!张小凡眉心的金芒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明亮,却不再有失控的迹象。
“有效!”曾叔常又惊又喜!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整齐的呼喝!
“奉掌门法旨!诛仙剑阵,即刻启动!目标——祖师祠堂!”
话音未落,四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如同擎天之柱,从青云山四座主峰冲天而起!东方苍穹,青色剑光如龙;南方赤焰,赤色剑光似凤;西方皓月,银色剑光若虎;北方玄冰,幽蓝剑光如龟!四道剑光在祖师祠堂上空汇聚,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剑轮虚影,散发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
诛仙剑阵!
道玄真人竟然要以诛仙剑阵,来对付他亲手收入门墙、如今却被视为“魔源”的张小凡!
“道玄!你疯了!!!”
田不易凄厉的怒吼响彻云霄,他刚刚冲出祠堂,正好看到那毁天灭地的剑阵虚影,目眦欲裂!
剑阵之下,张小凡体内的巫妖皇血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暗金光芒瞬间暴涨!那刚刚被压制的魔性,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轰然反扑!
“吼——!!!”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毁灭气息的咆哮从静室内传出!张小凡的身体悬浮而起,暗金色的骨甲瞬间覆盖全身,双瞳化为燃烧的金色熔炉,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恐怖气息,轰然降临!
青云山巅,风云变色!一场席卷整个正邪两道的滔天巨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