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分兵奇谋
锦盒滚落在地,那缕青丝散开在尘土中,染血的玉镯在火光下泛着凄冷的光。
李墨轩的手在颤抖。
不是恐惧,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帐内众将屏息,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秦昭雪想上前,却被赵老汉暗暗拉住——此刻的李墨轩,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赵、睿。”
两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气。
靖王不仅夺了皇位,改了年号,还要娶苏芷瑶。那“瑶妹安好”四个字,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与要挟——用苏芷瑶的性命,逼他回京称臣。
“殿下……”海石握紧刀柄,眼中有泪,“咱们杀回去!宰了那忘恩负义的狗贼!”
“对!杀回去!”众将怒吼。
李墨轩却缓缓抬起手。
帐内瞬间安静。
他弯腰,拾起那缕青丝,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放回锦盒,合上盖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他直起身,脸上已无半点怒容,只有冰封般的冷静。
“传令,升帐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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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火把通明。
李墨轩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插着三色小旗:黑色代表辽军,红色代表靖王控制的京城,蓝色代表己方势力。形势一目了然——他们被夹在中间,北有辽国二十万铁骑,南有靖王掌控的京城及中原各州。
“诸位,”李墨轩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有三条路。”
他拿起一根指挥棒,点在沙盘上:
“第一,回师南下,与靖王决战。但辽军必会趁机南下,届时我们腹背受敌,纵使能击败靖王,也会耗尽兵力,让辽国坐收渔翁之利。”
指挥棒移动:
“第二,继续北上,力力救出苏姑娘。但靖王已控制朝廷,可宣布我们为叛军,断我粮草后路。即便救出苏姑娘,我们也无家可归。”
指挥棒最后停在沙盘中央:
“第三——”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脸:
“分兵。”
众将一怔。
“镇国公杨骁听令。”
白发苍苍的老将踏前一步:“末将在!”
“命你率八万边军,在雁门关至幽州一线构筑防线,正面防御辽军。”李墨轩将一枚虎符递过去,“不必求胜,只需拖住辽军主力三个月。可能做到?”
杨骁接过虎符,沉声道:“纵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让辽军踏过防线一步!”
“我不要你战死。”李墨轩按住老将的肩膀,“我要你活着,等我回来。”
杨骁虎目泛红,重重点头。
“慕容惊鸿。”
黑衣青年出列,他始终戴着半张银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是李墨轩三年前在西域收服的悍将,来历神秘,武功奇高。
“你率五千精骑,全部换上辽军衣甲旗号,绕道漠北草原,从辽国防御最薄弱的东北方潜入。”李墨轩指向沙盘上一条曲折的路线,“十五日内,必须抵达上京外围。届时以烽火为号,我要上京城内城外同时起火。”
“五千人攻上京?”有将领失声,“那可是辽国都城,守军至少五万!”
慕容惊鸿却只淡淡开口:“五千足矣。”
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石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李墨轩深深看他一眼:“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攻城,是制造混乱,牵制守军。时机一到,立刻撤离,不可恋战。”
“遵命。”
最后,李墨轩看向帐中剩余众人。
“余下三百玄鸟卫死士,随我化装成商队,从云州入辽,直插上京。”他顿了顿,“我要亲自进天牢,接苏姑娘出来。”
“殿下不可!”赵老汉急道,“您是主帅,岂可亲身犯险?让老奴去吧!”
“不。”李墨轩摇头,“赵睿那封‘圣旨’已到,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摄政王’。若我不现身,辽帝和靖王都会怀疑。只有我亲自入辽,他们才会相信……我真的被逼到绝路,不得不行险一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为情所困,已失方寸。”
帐中一片沉默。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一旦李墨轩在辽国境内被识破身份,必死无疑。而如果慕容惊鸿的奇袭失败,或者杨骁的防线被突破,整个计划将全线崩溃。
但,这也是唯一破局之法。
“诸将可有异议?”李墨轩问。
无人应答。
“好。”他拍案,“即刻准备,明日黎明,分头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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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领命而去,帐中只剩李墨轩、秦昭雪、赵老汉三人。
李墨轩走到案前,提笔疾书。
秦昭雪默默研墨,看着他写下一个个名字,一条条指令。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帐壁上,坚毅,却也孤独。
“昭雪。”李墨轩忽然开口,笔未停。
“在。”
“我走之后,西北军政大权,暂由你执掌。”
秦昭雪手一颤,墨汁溅出砚台:“我?可我是女子,又是江湖出身,那些将领……”
“杨骁会辅佐你。慕容惊鸿若顺利归来,也会听你调遣。”李墨轩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转身看她,“你跟我最久,知我心意,也懂大局。若我……”
他顿了顿:
“若我三月未归,你可与靖王结盟。”
秦昭雪猛地抬头:“什么?!”
“赵睿虽夺位,但他不敢杀我,至少现在不敢。”李墨轩冷静分析,“他要借我之名稳住边军,更要借我之手制衡辽国。所以他会留苏姑娘性命,也会留我性命——只要我肯低头。”
他拿起刚写好的密信,递给秦昭雪:
“这封信,是我给靖王的‘投诚信’。信中我答应归顺,但要求他公开承诺永不伤害苏姑娘,并保留玄鸟卫编制。若三月后我未归,你便派人将此信送往京城。”
秦昭雪接过信,手在发抖:“你要我……向你仇人低头?”
“是妥协,不是低头。”李墨轩看着她,“记住,不可称臣,只可同盟。你要让靖王明白:西北十万边军只听我号令,若我死了,他们会化为复仇的狼群,不死不休。所以,他必须保住我的命。”
他按住秦昭雪的肩膀,声音低沉:
“昭雪,这是我最后的底牌。若此计不成,至少……能保苏姑娘平安。”
秦昭雪眼中涌出泪来:“那你呢?你若死在辽国……”
“那就死。”李墨轩笑了,笑容里有种释然的洒脱,“二十年前,我父亲为江山而死。二十年后,我为所爱而死,也算……不辱门风。”
“殿下!”赵老汉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李墨轩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赤金令牌,令牌上刻着展翅玄鸟,背后有一行小字:“如朕亲临”。
“赵老,这枚玄鸟令,你收好。”
赵老汉认得这令牌——这是先太子遗物,玄鸟卫最高信物,持令者可调动所有暗桩死士。
“我走之后,若遇不测,”李墨轩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某种决绝的托付,“你持此令,召集三十六玄鸟卫统领,焚毁所有密旨,拥立慕容惊鸿为主。”
赵老汉浑身一震:“慕容将军?他……”
“他是吾弟。”李墨轩说出这句藏在心中三年的话,“当年我母亲诞下的,是双胞胎。父皇怕宫廷内斗,将弟弟秘密送出宫,寄养在西域慕容家。这件事,只有父皇、母后,和接生的太医知道。”
帐中死寂。
秦昭雪捂住嘴,赵老汉目瞪口呆。
“惊鸿他……他自己知道吗?”秦昭雪颤声问。
“我告诉过他。”李墨轩望向帐外,夜色正浓,“他说,他不要皇位,只要兄长平安归来。但若我真回不来……”
他收回目光,眼神灼灼:
“他就是李氏最后血脉,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届时,你们要辅佐他,夺回江山——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命令。”
赵老汉重重叩首:“老奴……誓死完成殿下嘱托!”
秦昭雪也跪下,泪流满面。
李墨轩扶起二人,轻声道:“去吧,让我静一静。”
二人退出大帐。
李墨轩独自站在沙盘前,看着那些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锦囊里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那是三年前,苏芷瑶在桃花树下为他束发时,悄悄剪下的。
“瑶儿,”他对着青丝低语,声音温柔得不像他,“再等我一次。这次,我一定带你回家。”
然后,他吹灭烛火。
帐内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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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军营中三支人马悄然出发。
杨骁率八万边军向东,旌旗招展,战鼓雷鸣,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慕容惊鸿带五千精骑向北,一人双马,蹄裹厚布,如幽灵般消失在草原深处。
而李墨轩,已换上商贾的锦袍,带着三百名扮作伙计护卫的玄鸟卫,赶着十几辆满载茶叶丝绸的货车,驶向云州关口。
秦昭雪站在营门高台上,望着三支队伍消失在三个方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赵老汉站在她身旁,苍老的手紧握着那枚玄鸟令。
“赵老,”秦昭雪忽然问,“殿下他……真的会回来吗?”
赵老汉沉默良久,缓缓道:“二十年前,先太子出征前,也这样分兵三路。他亲自带死士潜入敌后,说要烧辽军粮草。所有人都劝他,他说——”
老仆眼中泛起泪光:
“他说,‘我为太子,当为国赴死。但若我能活着回来,必带你们,看到一个崭新的天下。’”
“后来呢?”
“后来,他死在落凤坡。”赵老汉声音嘶哑,“但今天,他的儿子,走了同样的路。”
秦昭雪望向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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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云州以北三十里,辽国境内。
商队在官道上缓缓前行。李墨轩扮作年轻东家,化名“李轩”,一路与辽国关卡税吏周旋,金银开路,畅通无阻。
辽国上下正为边境战事忙碌,对这支“贩运紧缺物资”的中原商队颇为欢迎。甚至有辽军将领私下找李墨轩采购茶叶,李墨轩半卖半送,套出了不少军情。
“上京戒严了,”那辽将喝着茶,压低声音,“听说南朝那个什么摄政王要亲自来救瑶妃,陛下调了两万禁军入城,天牢更是加了双岗。”
李墨轩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那瑶妃真是红颜祸水,引得两国为她兴兵。”
“可不是嘛。”辽将撇嘴,“不过陛下说了,只要那李墨轩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咱们大辽的江山,岂容南朝人撒野?”
又套了些话,送走辽将,李墨轩回到商队驻地。
深夜,密林内。
三百玄鸟卫集结,李墨轩摊开地图:“上京戒严,原计划行不通了。我们必须改道,从西山小路绕行,多走五天。”
“殿下,”一名玄鸟卫队长担忧,“西山一带盗匪横行,且小路险峻,车辆难行。”
“车辆不要了。”李墨轩果断道,“将所有货物就地掩埋,轻装简从,只带兵器和三日干粮。我们要在辽军反应过来之前,潜入上京。”
“是!”
众人正要行动,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戒备!”
玄鸟卫瞬间散开,弩机上弦,刀剑出鞘。
来的却不是辽军,而是一支狼狈的中原商队,约二十余人,衣衫褴褛,车马破损,像是遭了劫难。
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翁,见到李墨轩等人,连忙下马作揖:“诸位老爷行行好,我们是中原逃难来的,路上遇到马匪,货物都被抢了,能否借些干粮清水……”
李墨轩使了个眼色,海石带人上前检查,确认对方没有武器,老弱妇孺居多,不像是细作。
“拿些干粮给他们。”李墨轩吩咐。
老翁千恩万谢,接过干粮,却不住打量李墨轩。忽然,他浑身一震,手中的干粮掉落在地。
“您……您是……”老翁声音发抖,踉跄上前几步,浑浊的老眼睁得极大。
李墨轩皱眉:“老丈认得我?”
老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太子殿下……是您吗?老奴……老奴是当年东宫太医,陈、陈景和啊!”
陈景和?
李墨轩脑中嗡的一声——这个名字,他听赵老汉提过!二十年前先太子府的太医之首,太子薨后神秘失踪,有人说他被灭口,有人说他逃往海外。
“你真是陈太医?”李墨轩上前扶起老翁,借火光细看他的脸。
苍老,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太医院首座的清癯轮廓。
“是老奴,是老奴……”陈景和老泪纵横,抓着李墨轩的衣袖,“二十年了,老奴苟活至今,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将真相……告诉殿下……”
“什么真相?”李墨轩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陈景和喘着气,看看左右。
李墨轩会意,挥手让众人退开十步,只留赵老汉在侧。
老翁这才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
“殿下,您与慕容惊鸿将军……并非兄弟。”
李墨轩一怔:“你说什么?”
“当年太子妃诞下的,确实是双胞胎。”陈景和颤抖着说,“但……但其中一个,刚出生就夭折了。”
如晴天霹雳!
李墨轩僵在原地,赵老汉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慕容惊鸿是……”李墨轩声音发干。
“他是西域慕容家收养的孤儿,与殿下容貌相似,纯属巧合。”陈景和泪流满面,“先太子临终前,怕您孤掌难鸣,才编造了‘孪生兄弟’的谎言,让老奴寻一个与您相像的孩童,培养成您的替身和助力。慕容惊鸿……就是那个孩子。”
李墨轩脑中一片空白。
三年并肩作战,他将慕容惊鸿视为至亲,将所有后事托付给他,甚至准备将江山传给他——只因以为他是血脉相连的弟弟。
可现在……
“那你为何现在才说?”赵老汉急问。
陈景和重重叩首:“因为老奴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隐瞒了二十年。”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悲痛:
“殿下,您与苏芷瑶姑娘……才是真正的亲兄妹啊!”
轰——
李墨轩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撞在树干上。
“你……胡说什么……”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老奴不敢胡说!”陈景和哭道,“当年太子妃怀胎时,曾中奇毒‘彼岸红’,此毒会伤及胎儿。为保龙嗣,先太子命老奴用秘法,将胎儿气血分润给另一个同时受孕的侍女腹中孩儿。那侍女,就是苏芷瑶的生母!”
他喘着气,继续道:
“此法凶险,本意是弃卒保帅,让侍女胎儿承受毒素。没想到……两个孩子都活了下来,但血脉已混。您与苏姑娘,实为同父同母的血亲啊!”
林间死寂。
只有夜风呼啸,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李墨轩靠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他想起与苏芷瑶初见时的熟悉感,想起那些莫名的亲切与心动,想起她总说“见到殿下,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原来,不是像。
就是。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却想起父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欲言又止的那句“瑶儿她……你要好好待她,但不可……不可逾矩”。
当时不懂。
现在,全懂了。
“此事还有谁知道?”赵老汉声音发颤。
“先太子、太子妃、老奴,还有……接生的稳婆,已灭口。”陈景和惨笑,“老奴这些年东躲西藏,就是怕被灭口。可如今见到殿下,老奴不能再瞒了——您若与苏姑娘结合,那是逆伦大罪,会遭天谴啊!”
李墨轩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他忽然想起靖王送来的那缕青丝,想起纸条上“瑶妹安好,待兄归京,即行大婚”的字句。
赵睿知道。
他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他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地要娶苏芷瑶——因为他清楚,一旦李墨轩得知真相,绝不可能再去救她。甚至,会希望她永远留在辽国,或者……死。
好毒的计。
好狠的心。
“殿下……”赵老汉跪下来,不知该如何劝慰。
李墨轩却慢慢站起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寸寸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重生。
“陈太医,”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
“老奴愿受千刀万剐!”
李墨轩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好。赵老,安排陈太医随商队隐匿,好生照顾。”
“那殿下您……”
李墨轩望向北方,上京的方向。
天边已泛起晨曦,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可他的世界,刚刚在黑暗中崩塌。
但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计划不变。”他一字一句道,声音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继续前进,潜入上京。”
“可苏姑娘她……”
“她是我妹妹。”李墨轩打断赵老汉,每个字都像在滴血,“所以,我更要把她救出来。”
他转身,走向等待的玄鸟卫,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至于之后的事……”
风中传来他低沉的自语:
“等接她回家,再说。”
李墨轩成功混入上京城,却在潜入天牢前夜,收到慕容惊鸿的密信——信上说,他已抵达上京外围,但发现一件诡异之事:辽国皇宫深夜常有凄厉哭声传出,据内线透露,那声音来自冷宫深处一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而更可怕的是,慕容惊鸿暗中绘制了那女人的画像,竟与苏芷瑶有九分相似,只是年纪稍长,且……那女人已怀有身孕。李墨轩捏着画像,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一桩宫廷秘闻:先太子的妹妹,长安公主,正是在辽国和亲途中神秘失踪,生死不明。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