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省略号的沉默，与赌徒的阳谋
那个由像素点构成的省略号，静静地悬浮在屏幕中央。
“……”
它没有问号的挑衅，没有时间回溯的霸道，它只是沉默。像一个高手，在对手走出一步惊世妙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万钧的回应，都更具分量。
观察室内，钱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不上不下，堵得难受。他看不懂那三个点代表什么，但他能看懂林曦和苏沐雪的表情。
林曦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极致的兴奋正在压过恐惧。她像个终于找到了未知大陆航海图的哥伦布，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调出一排排旁人看不懂的运算模型。
苏沐雪则完全恢复了冷静，她站在那里，身形笔直，目光穿透玻璃，落在交易室里那个孤高的背影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于“原来如此”的了然。
“它……它这是啥意思？”钱明终于憋不住了，声音干涩地问，“是死机了？还是……没话说了，准备认输了？”
他努力想把这诡异的一幕拉回自己能理解的范畴，比如网络延迟，或者对方的操盘手去上了个厕所。
“不，它在计算。”林曦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新物种的颤音，“李瑶的‘未来信标’，为它的逻辑模型引入了一个全新的，它从未处理过的变量——一个低维生物，主动放弃了对‘现在’的掌控，转而定义‘未来’。”
林曦在空中划出一道数据流瀑布：“在它的世界里，时间或许是一个可以随意拖动的进度条。但李瑶告诉它，这条进度条上，有一个它无法删除的，持续闪烁的坐标。它想理解这个坐标的原理，想计算出抹掉这个坐标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三个点，代表着它那庞大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算力，正在进行一次疯狂的推演。”
钱明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关键词：“它在思考？那是不是说，咱们暂时安全了？它没工夫动手了？”
“恰恰相反。”苏沐雪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不是安全，这是……对弈的开始。”
她转过头，看着钱明那张写满迷茫的脸。
“之前，它是在逗弄一只笼子里的老鼠。它敲敲笼子，往里面吹口气，观察老鼠的反应，这只是消遣。但现在，”苏沐雪的目光再次回到李瑶身上，“那只老鼠，非但没有瑟瑟发抖，反而隔着笼子，在地上画出了一张棋盘。它邀请巨人，下来，跟它下一盘棋。”
“省略号，就是巨人落座的声音。它接受了对弈。”
钱明彻底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像个闯进了爱因斯坦书房的猩猩，看着满墙的公式，每一个符号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那个被盘得油光发亮的烟盒，又默默地塞了回去。在这种氛围里，点烟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环顾四周，林曦在和看不见的数据搏斗，苏沐雪在进行着神仙级别的心理博弈，交易室里的李瑶更是已经进化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而他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拉来凑数的吉祥物，除了能喊几句“666”，毫无用处。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憋屈和不甘的情绪，从他心底涌了上来。他钱明在市场上混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被人用几十亿资金追着屁股打过，也曾凭一己之力戳破过百亿的泡沫。他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站着看。
他不懂什么维度，什么时间回溯，但他懂一样东西——人心。
那个“神仙”再厉害，它终究是在辉耀科技这只股票上做文章。只要是在市场上，就离不开人。而只要有人，就有贪婪，有恐惧，有愚蠢。
他钱明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外面。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
他猛地一拍大腿，把旁边的苏沐雪都吓了一跳。
“有了！”钱明眼睛放光，像个想到了绝妙主意的老顽童。
“钱叔？”
“你们玩你们的阳春白雪，我得去干点下里巴人的活儿。”钱明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和一丝疯狂，“那个什么狗屁‘猎人’不是会算吗？逻辑严密是吧？那我，就给它来点完全不讲逻辑的东西。”
他掏出自己那部用了快十年的，能砸核桃的老人机，翻开通讯录。
“它能算清楚几十亿资金的流向，但它算得清楚菜市场大妈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它能模拟全球经济，但它能模拟一个赌徒上头之后会干出什么事吗？”
钱明一边说着，一边拨通了一个号码，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对着苏沐雪和林曦挤了挤眼。
“你们在棋盘上跟它下，我在棋盘外面，给它掀桌子。”
电话接通了。
“喂，王胖子吗？是我，你钱爷。”钱明的声音瞬间变得中气十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江湖气。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哎哟，钱爷！您老人家怎么又想起我了？是不是辉耀科技那事儿还有别的吩咐？”
“吩咐大了去了。”钱明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神秘秘的口吻说道，“你现在，立刻，马上，把你手底下所有能说会道的分析师、小网红、带单老师，全都给我撒出去。”
“啊？撒出去干嘛？”
“干嘛？造谣！给我往死里造！”钱明说得唾沫横飞，“就说辉耀科技的董事长，在昆仑山挖到了外星人的飞船！就说他们的实验室里，搞出了长生不老药！就说他们公司的服务器，是连着未来世界的！你怎么离谱怎么编，怎么玄乎怎么说！我要让整个市场，所有的散户，都觉得买辉耀科技不是在买股票，是在买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电话那头的王胖子都听傻了：“钱爷……这……这不扯淡吗？证监会要查的啊！”
“查个屁！”钱明骂道，“等他们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你告诉下面的人，谁编的故事最离谱，传得最广，我个人给他包个一百万的大红包！记住，不要任何逻辑，不要任何数据支撑，我们搞的不是价值投资，是玄学投资！”
挂掉电话，钱明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又拨通了下一个。
“喂，赵老四，你不是认识几个搞风水的大师吗？让他们赶紧出报告，就说辉耀科技公司的选址，是百年不遇的龙抬头风水局，公司的LoGo，是上古神兽的图腾，买他家的股票，不仅能发财，还能改命！”
“……”
“喂，孙猴子，你那帮搞网络水军的兄弟呢？让他们把故事p成图，编成段子，给我铺满所有股票论坛和聊天群！记住，要突出一个字——‘神’！”
观察室内，苏沐雪和林曦目瞪口呆地看着钱明像个传销头子一样，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他那套说辞，荒诞，离谱，甚至有些弱智。但偏偏，这套东西对市场上那群最狂热，最不理智的散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个纯粹由逻辑和算力构成的“神”，正在与一个由直觉和疯狂构成的“赌徒”对弈。而钱明，正在棋盘之外，煽动起成千上万只狂热的蚂蚁，让他们冲上棋盘，去啃食棋子，去扰乱棋局。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用最低级的谣言，去对抗最高维的智慧。
就在钱明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心满意足地准备炫耀自己的“阳谋”时，交易室里，一直保持着固定节奏的李瑶，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抬起头，看向屏幕中央那个沉默的省略号。
省略号，消失了。
紧接着，一行新的，同样由像素点构成的文字，缓缓浮现。
不再是符号。
是汉字。
一共四个字。
“你，在找死。”
这行字出现的瞬间，观察室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再是试探，也不是好奇。这是赤裸裸的，带着冰冷杀意的警告。
然而，李瑶看着这行字，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近乎妖异的笑容。
她动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用一种决绝而狂野的姿态，敲下了一行代码。
下一秒，辉耀科技的盘面上，那持续了三秒一次的，卖出1314手的“未来信标”，节奏悍然改变。
卖出数量，从“1314”，变成了“4444”。
而就在这串代表着极致不详的数字出现在成交明细里的同一刻，钱明刚刚挂断的老人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那是一块连彩信都无法接收的，最古老的黑白屏幕。
此刻，屏幕的正中央，没有信号，没有电量显示，只有一个由粗糙像素点构成的，清晰无比的图形。
一个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