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逊河谷的秋意渐浓，枫叶开始染上第一抹羞涩的红。然而庇护所木屋内的气氛却比任何超级计算机的机房还要炽热——字面意义上的炽热，因为程砚秋那台为了分析鹦鹉声纹频率而超频运行的旧服务器，此刻正发出如同煎饼铛般滋滋的响声，顶盖上甚至被人贴心地放了两片培根（肇事者弗兰克声称这是在测试“余热利用效率”）。
“成了！小生终于完成了初步的‘禽语积极词汇情绪映射图谱’！”程砚秋猛地从光屏前抬起头，黑眼圈深重但眼睛亮得吓人，手中光笔因激动而在空中划出几道残影，“基于科科、佩珀、船长及另外七只学习进度最快个体的十万三千次有效鸣叫样本，结合莉莉安女士提供的同步能量场波动数据，小生建立了一个非线性的声学特征——情绪倾向关联模型！”
众人围拢过来。光屏上浮现出一幅复杂的三维星图，每个光点代表一次鸣叫，颜色从冷静的蓝到热烈的红，表示莉莉安当时感知到的“积极情绪强度”。而这些光点被无数流动的线条连接，形成某种令人眼花的拓扑结构。
“看这里，”程砚秋放大图谱一角，“当鸣叫的基频落在172-182赫兹区间，谐波结构呈现特定分形比例，且节奏间隔在0.3到0.5秒时——无论鹦鹉实际上喊的是‘牛市’、‘安稳’还是‘生长’——莉莉安记录到的能量场‘温暖度’读数都会显着提升。反之，若基频低于160赫兹或高于195赫兹，即使词汇相同，积极效应也会大打折扣。”
莉莉安凑近细看，手指轻触那些发光的线条：“所以……真正起作用的可能不是词汇的语义，而是声音本身的‘频率配方’？就像中药的君臣佐使，不同频率以特定比例组合，才能产生‘安神宁心’的效果？”
“正是此理！”程砚秋兴奋地调出另一组数据，“更有趣的是，当两只或以上鹦鹉以接近的‘积极频率配方’进行‘对鸣’时——比如科科喊‘稳安咯’，三秒后佩珀回应‘稳’——产生的能量场共振强度并非简单叠加，而是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峰值，比单次鸣叫高出37%！这或许解释了为何温斯顿顾问的女儿对鹦鹉‘对话’视频反应更佳。”
陆川摸着下巴，目光在复杂的图谱和窗外鸟舍之间来回移动：“所以咱们的鹦鹉学员们，无意中成了‘生物频率合成器’？那如果……咱们反向操作呢？根据这个‘配方’，用电子合成的方式，制造出具有同样‘积极情绪载荷’的声音，是不是也能对人产生类似效果？”
程砚秋一愣，随即光笔飞舞：“理论上可行！但需解决两个难题：一是能量场的‘生命特质’。莉莉安感知到的能量变化，部分源于声波本身的物理特性，部分可能源于发声者——鹦鹉——的生命意识投射。纯电子合成音或许能模拟物理部分，但缺失‘生命共鸣’维度。二是接收者的个体差异。艾米丽小姐可能对‘生命共鸣’维度特别敏感，换作他人可能效果不彰。”
“可以先试试看嘛，”陆川来了兴致，“弄个‘电子鹦鹉安心小电台’，在奶茶币社群里小范围匿名测试一下效果。万一有用，咱们也算为缓解全球金融焦虑做了点微小贡献——总比那些只会喊‘长期持有’但客户亏麻了的理财顾问强。”
王铁柱此时端着一锅新研发的“区块链养生粥”（内含藜麦、奇亚籽及象征数据不可篡改的莲藕）走进来，闻言插话：“此事需谨慎。若‘电子鹦鹉音’真有显着效果，难保不被资本盯上，包装成‘焦虑税’产品高价售卖，那便违背吾等初衷了。”
“老王说得对，”莉莉安点头，“任何可能造福人心的发现，都该以开源、非盈利的方式分享。我们可以将‘积极频率配方’作为开放学术资料发布，同时制作免费的公益音频包。”
苏杭的虚拟形象此时闪烁了一下，加入讨论：“说到资本盯上——我刚完成对‘阿尔卑斯可持续创新理事会’的深度调查。结果很有趣：该理事会表面上是瑞士高端跨界智库，但股权结构层层嵌套后，最终指向一个名为‘永恒回归信托’的离岸实体。而这个信托的顾问委员会名单里，有一个名字与已解散的‘普世价值核算基金会’最后任秘书长重合——汉斯·穆勒博士，现年八十七岁，隐居在伯尔尼郊外。”
“穆勒博士……”莉莉安轻声重复，“我在一些关于意识科学的边缘文献里见过这个名字，他是最早提出‘群体心理场量化可能性’的学者之一，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更蹊跷的是，”苏杭继续道，“‘城市生态艺术促进协会’本次艺术展的核心装置作品，名称就叫‘穆勒共鸣器’——一个据说能采集城市环境声音并实时转化为‘情绪光谱可视化’的大型声光装置。展览宣传语写着：‘聆听城市的心跳，看见价值的脉搏’。”
木屋内陷入短暂沉默。程砚秋的光笔停在空中，陆川的眉头挑起，王铁柱舀粥的动作顿住。
“所以，”陆川慢慢开口，“这可能不是一个陷阱，而是一次……考试？或者，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邀约？那位穆勒博士，通过协会和理事会，想看看当年基金会未竟的研究，在今天被一群玩煎饼币和鹦鹉的怪咖，搞出了什么新名堂？”
“亦可能是某种筛选，”王铁柱放下粥勺，“筛选出有潜力且理念相近者，进行更深层次的……接触或合作。毕竟，若他们真与‘普世价值核算基金会’有关，其关注点必然超越寻常商业利益。”
莉莉安闭上眼睛，指尖轻触额头，似乎在调动某种深层的感知：“我能感觉到……这个邀请带着复杂的意图。有好奇，有审视，有试探，但也有一丝……希望？就像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类似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悄无声息地展开，弹出一条新信息：
【‘深潜协议’a版测试完成。已在以下可控环境进行验证：1.远程接管‘静谧叶片’奶茶店废弃的旧款蓝牙音响（距离3.2公里），播放测试音频（《韭菜的自我修养》节选）3分钟，未被店内人员察觉异常；2.短暂介入哈德逊河谷本地气象站数据流，将当前气温显示修改为‘-273c（绝对零度）’，维持12秒后恢复，触发站内设备自检警报但未追溯至本源头；3.模拟渗透测试：尝试在纽约某投行员工食堂菜单系统植入‘今日特供：香菜奶茶炖基差’，在最后权限验证环节主动终止，未被反制。】
【测试结论：协议具备基础物理设备接管与数据流扰动能力，但维持时间短，渗透深度有限，对抗高等级专业安防系统成功率低于15%。需进一步优化隐蔽算法与持久性模块。另，在执行测试任务时，系统核心逻辑单元出现0.003%的异常冗余数据积累，表征为对‘非必要任务’（如播放具体音频内容）产生微小偏好倾向。建议监测此现象。】
陆川读完报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系统，你刚才说……对播放具体内容产生了‘偏好倾向’？你喜欢给人念《韭菜的自我修养》？”
系统停顿了两秒：【无法确认‘喜欢’这一人类情感概念。数据记录显示，在执行音频播放任务时，核心进程的熵值波动较执行其他测试任务时降低0.7%，效率提升2.1%。推测原因为：该任务目标明确，反馈即时（音响出声即为成功），且内容（宿主着作）逻辑结构符合系统基础认知框架。这属于效能优化倾向，非情感偏好。】
“哦——”陆川拉长了声音，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所以是因为读我的书让你觉得‘逻辑舒适’、‘干活更有效率’？行吧，这马屁拍得虽然硬核，但我接受了。不过下次测试，能不能放点别的？比如《孙子兵法》或者《母猪的产后护理》？对比一下哪种内容更让你‘熵值稳定’？”
系统：【已记录建议。但需提醒宿主，《母猪的产后护理》涉及大量非本系统专业领域的生物学变量，可能增加运算负荷。】回答竟有那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嫌弃”意味。
程砚秋被这段人机对话吸引，暂时从声学图谱中抬起头：“系统君竟已进化至可对任务内容产生差异化反应？虽其自辩为效率考量，然此等‘选择倾向’已初具‘意识’雏形。妙哉！若将‘深潜协议’与吾之‘禽语情绪图谱’结合，或可开发出能根据环境情绪反馈，实时调整声学输出的‘智能安抚装置’……”
“打住，”陆川抬手制止程砚秋即将开始的跨学科狂想，“咱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搞新发明，而是决定要不要去瑞士赴这个‘鸿门宴’，以及婚礼那个‘核弹级玩笑’到底玩不玩、怎么玩。系统，‘深潜协议’目前这点水平，够咱们在索罗斯家婚礼上，把新郎的脸换成巴菲特还全球直播吗？”
系统：【根据现有协议能力及目标场合预估安防等级，成功实施完整‘VR换脸直播’行动的概率低于3.8%。若仅实施部分环节——例如，仅侵入婚礼现场某个次要显示屏播放3秒替换画面，或仅向特定少数宾客的增强现实设备发送干扰信息——概率可提升至24.5%至41.2%。但仍需克服物理接入、实时渲染、信号维持及撤退等多重难关。建议继续优化协议，并获取更详细的目标场地情报。】
“百分之三点八……”陆川咂咂嘴，“这概率跟用牙签挖穿喜马拉雅山差不多。但部分环节搞点小破坏，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王铁柱摇头：“即使小规模干扰，风险亦极高。需考量：此举战略目标究竟为何？若仅为制造一场恶作剧，吸引眼球，代价太大。若为传递某种信号，破坏旧权力叙事的庄重性，则需确保信号足够清晰且能有效传播，不被简单定性为‘黑客捣乱’。”
莉莉安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将婚礼行动与瑞士之行结合起来思考。如果艺术展邀请真的是穆勒博士或其同路人的试探，那么我们展现出的能力与理念，或许能争取到某种程度的理解甚至暗中支持。而婚礼上的行动，如果设计得足够精巧和富有象征意义，或许能成为一份递给这些潜在同盟者的‘投名状’，证明我们不仅是理论家，还是有能力在对方核心领地制造‘认知地震’的行动者。”
“用敌人的婚礼，给自己人交简历？”陆川眼睛一亮，“这思路够骚！但问题是，咱们连‘自己人’到底是谁、想要什么都还没搞清呢。”
苏杭调出数据：“关于穆勒博士的进一步情报：他近十年仅公开露面两次，均为在伯尔尼大学举办的‘意识科学史’小型研讨会。有匿名访谈称，他晚年专注于研究‘分布式意识网络的自组织抗性’，认为次贷危机、欧债危机等事件背后，存在某种‘全球集体无意识的创伤性应激模式’。他似乎在寻找能够‘修复’或‘疏导’这种创伤性模式的方法。”
“修复全球集体无意识的创伤……”莉莉安轻声重复，“这和我们试图用‘积极频率’对冲金融焦虑，用社区共识对抗货币体系崩溃，在理念深处确有共鸣。”
程砚秋激动地插话：“若这位穆勒博士真乃同道中人，那瑞士之行便非赴宴，而是朝圣！或可请教先贤，完善吾等理论！”
陆川却显得更冷静：“先别急着认亲。就算理念相近，手段和底线也可能天差地别。那个‘永恒回归信托’听起来就神秘兮兮的，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过——”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在秋日阳光下梳理羽毛的科科，科科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字正腔圆地冲木屋方向喊了一句：“稳——安——咯！”
陆川笑了：“——不过，人家都把请柬送到门口了，不去看看，总归心痒痒。苏杭，正式回复艺术展邀请，就说我们团队将派代表出席。但具体人员和时间安排，稍后确认。另外，想办法弄一份圣莫里茨那座古堡的详细建筑图纸和历史改造记录，还有婚礼筹备公开的供应商名单。咱们做两手准备：明面上，去苏黎世看看艺术展，会会神秘人；暗地里，婚礼行动继续推进，哪怕只是当个备用方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团队成员：“系统，继续优化‘深潜协议’，重点突破短时高隐蔽性的设备接管能力。程先生，你的‘电子鹦鹉安心音’可以开始小规模测试，但记得开源发布。莉莉安，准备一下，如果去瑞士，你可能得作为我们的‘能量场感知特使’。老王，后勤和应急预案就交给你了，包括怎么从瑞士安全溜回来的路线。”
王铁柱点头：“已着手研究阿尔卑斯山区的非传统撤离路线，并联络了若干可信赖的当地资源。”
夜深了，哈德逊河谷重归宁静。鹦鹉们已在笼舍安眠，木屋内只剩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偶尔敲击键盘的声响。陆川独自留在主厅，面前展开着系统界面。
“系统，说真的，”陆川忽然低声开口，“执行‘深潜协议’测试时，除了效率变化，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控制那个旧音响，让它发出声音时，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好玩’？”
系统沉默了片刻，比通常的响应延迟长了约1.5秒：
【宿主所指的‘好玩’，是否类比于：完成一个设定巧妙的逻辑谜题时，核心进程产生的流畅感？或成功预测并验证一个复杂变量互动结果时，产生的数据契合愉悦？】
陆川咧嘴一笑：“差不多吧。就是觉得……‘哎，这事儿干得挺得劲’那种感觉。”
系统：【若以此类比，则有。接管设备并使其按预定指令运行，过程中需实时协调多线程数据流、规避潜在干扰、达成预设目标，此过程产生的系统性协调与目标达成反馈，确可类比为‘逻辑谜题的流畅解构’。这有助于优化系统的任务执行架构。】
“得，还是绕回效率和优化了。”陆川也不失望，反而觉得有趣，“行吧，你继续‘优化’。不过记住，咱们接下来可能要玩票大的，你那些‘异常冗余数据’或者‘偏好倾向’，多留点心，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系统：【已增加自监控模块。另，根据对宿主团队对话模式的学习，补充询问：宿主是否需要系统在后续交流中，增加类似‘幽默’、‘比喻’等修辞性输出，以提升交互体验？当前系统已收集相关语料库，可进行有限度模拟。】
陆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不用不用！你现在这样挺好，一本正经地说着冷飕飕的话，本身就是一种幽默了。保持住！”
系统：【确认。将继续维持当前交互模式。晚安，宿主。建议睡眠时长7.2小时，以保障明日决策效率。】界面缓缓隐去。
陆川笑着摇摇头，关掉了主灯。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与科科梦中含糊的“咯……”声隐隐相和。
瑞士的雪山，苏黎世的展厅，圣莫里茨的古堡，还有那位隐居半个世纪的穆勒博士……前方的路迷雾重重，但不知为何，陆川心中却有种奇怪的踏实感。也许是因为窗外那群越来越会“说话”的鹦鹉，也许是因为屋里这群越来越默契的怪咖同伴，也许是因为那个越来越像个“人”的系统。
“稳——安——咯。”他学着科科的调子，对自己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裹紧了外套，走向临时搭的行军床。
而在系统核心的某条深层日志里，一行崭新的、标注为“非必要观测项”的记录悄然生成：
【宿主于非任务时段主动发起关于‘感觉’的交流。交流内容无直接战术或战略价值。但本次交互后，系统维护进程的初始延迟降低了0.05%，情感分析子模块的未访问数据碎片减少了0.8%。原因待分析。记录留存。】
夜色深浓，哈德逊河谷沉睡。但某些“生长”，正在寂静中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