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奴的思维中,朝鲜国力孱弱,军伍涣散,不堪一击。
我大金八旗铁骑一旦压境,势如破竹,人口、粮米、食盐、布匹等紧要物资,皆可唾手可得。
尽管皮岛有毛文龙据守,对其有所庇护,但其所辖兵力微薄,老奴从未将其视为威胁。
况且真到开战之时,此人未必肯全力救援。
真正令他忌惮的,是沉阳城内始终按兵不动的熊廷弼。
若只遣一两旗兵力攻朝,难以奏效;可若亲率大军倾巢而出,一旦被那熊蛮子察觉,必会趁虚出兵,直扑我后方空虚之地。
此獠绝非杨稿之流可比,不会大张旗鼓誓师宣战,反而惯于伺机而动,一旦寻得破绽,定当雷霆出击。
正因如此,一年来老奴不得不在萨尔浒关派驻整整一旗兵马严加防备,以防其突然南下。
反复权衡之后,奴儿哈赤终究决定孤注一掷。
由代善统领正红旗,加之老奴亲领的正黄旗留守赫图阿拉,萨尔浒关依旧由镶红旗驻防不动。
而他自己,则亲率其余五旗兵马,火速东进,奔袭朝鲜。
此次出征,老奴未与任何人商议,径自下达军令。
就连四大贝勒亦是一头雾水,然军令既出,不容违抗,唯有遵命行事。
建奴聚居之地,素以赫图阿拉为中心,调兵遣将极为迅捷。
短短两日之间,近三万将士已然集结完毕。
老奴毫不迟疑,一切就绪即刻启程。
而此时身处皮岛的毛文龙,对此变故毫无所觉。
他正陷于与戚金明的明争暗斗之中,浑然不觉风暴将至。
如今皮岛上仅余八千兵卒及部分工匠留守。
士卒家眷与平民百姓,数月前早已悉数转移至山东,由巡抚袁可立安置妥当。
原本他在岛上可谓逍遥自在:兵强马壮,背靠朝鲜与大明双援,后勤无忧,稳如磐石。
时不时外出打打游击,捞些首级换取军功,暗地里再与建奴做些买卖,赚取巨额利润。
可这一切,自戚金抵达之后便彻底变了模样。
身为皇命亲授的监军,他光明正大地接管了军队最核心的粮草辎重调度大权。
凡出兵皮岛,皆须经他首肯,否则一兵一卒不得调动。
如今咽喉已被牢牢扼住,他几乎无法施展手脚。
所幸军中多数将领皆为心腹,更有不少是其养子、养孙,局势尚在掌控之中。
正当他盘算着如何将戚金排挤离开,或是夺回实权之际,探子匆匆归来。
得知老奴亲率大军进犯朝鲜,毛文龙欣喜若狂,险些当场叫出声来。
正好借此次战事,挫一挫这老匹夫的锐气,叫他知道,皮岛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当即召集麾下亲信将领,先将计划透露一二,随后击鼓聚将,商议应对之策。
“监军,据夜不收回报,建奴大军旌旗连绵,各色甲胄号旗多达五种,粗略估算兵力约有二三万。”
“其中更见正黄旗旗帜,野猪皮极可能亲自领军而来。”
“依监军之见,我军当如何处置?”
戚金乃久经沙场之宿将,岂会轻易被虚张声势所慑?
两三万兵马压境,或可令他人胆寒,于他而言,不过寻常。
“陛下当初下旨设立镇江军时,已有明令,必须协同朝鲜及熊经略,牵制并抵御老奴。”
“我军人数仅八千,正面硬拼断不可行。依我之见,不如分兵扰敌,在其进军途中不断袭扰,牵制其主力行动。”
“而老奴如此大张旗鼓入侵朝鲜,必是境内困顿,意欲劫掠钱粮物资。”
“老夫断定,彼辈不会留主力与我决战,势必疾行突进,主动权实在我手。”
“待其进入朝鲜后,必得分兵四掠,届时我军集中兵力,相机而动,一旦有机可乘,立即迅猛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戚金虽不解毛文龙为何特意征询其意见,但战事紧迫,也无暇深究,遂将心中谋略和盘托出。
这数月间,他早已将全军上下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
镇江军名义上隶属朝廷体制,乃天子亲手扶持之正规军旅。
然真正统御此军者,实为毛文龙一人而已。
驻守皮岛数月,毛文龙为人行事,他已洞若观火。
军中诸多要将,非其养子即其养孙,皆由其一手提拔栽培,忠心不二。
尤以毛永信等数人,年方十余至二十,却各领数百精锐,唯听毛文龙号令。
至于普通士卒,更是对毛文龙本人信服至极,敬若神明。
在他们心中,毛文龙便是救世之人,若无毛帅,便无今日之生路。
显然,这些人早已被精心训导,心志早已归附,短时间难以扭转。
虽已掌握粮仓与军饷大权,但此举仅能形成制衡,无法真正掌控全军。
无论用何手段,他对军队的实际影响力始终难以显着提升。
故而此刻,他亟需一场军功,一段胜绩,以树立威望,震慑镇江军上下将领与士卒。
他并非畏惧毛文龙起兵造反——毕竟粮道军资皆由登莱巡抚袁可立供给,辽沈亦屯有数万精兵,一旦皮岛生变,可迅速镇压。
况且镇江军数千之众,纵多崇敬毛文龙,亦未必真敢举旗叛逆。
他所图者,不过是让全军上下皆知:这天下,不止毛文龙懂兵事,他亦非不可替代的“救世主”。
他十几岁便跟随伯父投身军旅,数十载南征北战,东御倭寇、北击蒙古鞑子,西平土司蛮部,哪一路敌寇不是被他打得望风而逃?
如今虽年事渐高,身体机能远非当年可比,但他心中清楚,毛文龙的能耐,还差得远呢。
毛文龙自然不知戚金心底所想。
不过对于戚金所言的战略判断,他倒也基本赞同。
这一仗确实不宜正面强攻。尽管他手下握有八千精锐,但建奴主力少说也有两三万之众。
况且他一贯奉行的,本就是游击战术——专挑敌军薄弱之处下手,出其不意,一击致命。
这套打法屡试不爽,建奴接连吃亏,却始终难以防范。
虽然认同戚金的总体思路,毛文龙心里却另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