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要塞,地下石室。
李盛安带着几名的舍友匆匆赶到时,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石室内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钟山县,一个是书院派来调查此案的特使左丘蝉。
“钟统领,你说此案有重大进展……”
李盛安一边说,一边抱拳行礼,目光迅速扫过石室。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钟山和左丘蝉面前的那堵石墙上。
墙面中央,一片约脸盆大小的区域,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灰白色,那里的石料似乎被抹去了具有颗粒感的质地,只留下光滑但虚无的空洞。
这个发现像是一只冰冷大手按住了李盛安的心脏,那痕迹……给人一种极其不祥的“缺失”感。
她压下心头悸动,出声询问:“钟统领,这是……”
钟山转过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左丘蝉,后者微微颔首,这才沉声道:“我们反复勘验,用秘法追溯此地残留的一切能量波动,最终发现了这个。”
他指向那抹淡白色的痕迹:“空间结构在此处发生了极其细微的畸变,调查显示,它是被某种力量‘吞噬’了。”
李盛安身后的孙婉清低声惊呼:“吞噬?”
“没错。”
这次开口的是左丘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查询过书院的典藏古籍,已知的功法、神通、或者异宝中,没有一个能让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做道这一步。”
“而近百年内,唯一已知展现过这种能力的金丹修士,只有姜羽。我们在勘察剑皇遗迹时,曾于神照宫内发现过大面积的空间缺失痕迹。”
听闻此言,李盛安只觉得一股寒气爬上脊背。
空间吞噬的痕迹,这几乎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姜羽,难怪钟统领的面色如此沉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绪电转,很快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风晓逸和吴子墨,这二人明显不正常!
“钟统领,左丘特使,弟子以为,那指证姜羽的风晓逸与吴子墨二人更有必要调查,他们如何能知晓剑皇遗迹中的细节?此事除了姜羽和沧溟圣宗的秋汐月,及书院高层外,怎会有职校?他们有重大嫌疑!”
李盛安语速很快,试图将调查方向转移到这两人身上。
钟山看着她焦急的面庞,目光暗了暗,低声道:“风晓逸,吴子墨,我们自然第一时间就去调查了他们,但,有人动作更快。”
李盛安心头一紧:“更快?”
左丘蝉接过话头:“就在今早,钟山统领发现此二人未出席晨练,寻至其宿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舍友皆不知其去向。”
“失踪了?”
李盛安心中剧震,但她还是立刻抓住了重点,道:“那不正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匆忙逃窜吗?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要惧怕调查?”
石室内安静了一瞬。
一片寂静中,钟山缓缓开口,说道:“你的推测有道理,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中多了几分罕见的迟:“那就是姜羽察觉情况不妙,先行处理了这两个对她最不利的人。毕竟,以她的行事风格,并非做不出这等事来。”
李盛安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知道钟山说的是事实,以姜羽的性格,当意识到风晓逸和吴子墨会带来麻烦时,她的第一选择绝不是自证清白,而是干脆让麻烦永远消失。
逻辑上,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而后一种,更符合他们对姜羽的认知。
石室中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
午时,紫荆原边界。
两道仓皇的身影正在雾凇林间疾奔,他们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眼中满是后怕。
“快!穿过前面这片树林,应该就有接应的人……”
风晓逸喘着气,声音发颤。
吴子墨咬着牙,拼命跟上。他们不敢御器,只靠双腿和身法在树林间穿梭,生怕引起书院巡查队的注意。
就在这时,冲在前面的风晓逸猛地刹住脚步,吴子墨来不及反应,差点撞上他。
吴子墨惊问:“怎么了?!”
风晓逸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吴子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顶端,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
此时天色将晚,残阳如血,给那道身影镀上一层凄艳的红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背后,一根好似蝎尾的细长阴影在轻轻摇曳,尖端闪烁着一点幽暗的光。
魔物?!
风晓逸和吴子墨先是一惊,随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是了,这一定是那位大人派来接应他们的魔民!
绝处逢生的激动瞬间冲垮了恐惧,两人赶忙冲上前去,也顾不得仪态,嘶声喊道:“前辈,可是‘渊’大人派您来接应我等?”
“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姜羽她现在已经……”
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岩石上的人,缓缓站起了身,残阳余晖照亮她的脸。
风晓逸和吴子墨对这张脸称不上熟悉,但只要一看到,就会被勾起无穷无尽的噩梦。
姜羽。
但又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她的皮肤透露出一种冷玉般的苍白,暗紫色的纹路自眼尾延伸至颊侧,双眼猩红,瞳孔深处闪烁着掠食者般阴森的光芒。
“你……你……”
风晓逸的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他指着姜羽,声音扭曲到变调:“不可能!你怎么会……你明明是人族!”
吴子墨更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他后退几步,口中喃喃道:“魔族……你怎么会是魔族……你如果是魔族,书院的长老们怎么会查不出来?”
岩石上的人(或者说,此刻更近似魔物的存在)缓缓站起身。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皮肤上苍白的色泽如潮水般褪去,紫纹渐渐隐没,瞳孔恢复成了深不见底的墨黑色,背后跟那长尾也寸寸消融,最终缩回体内。
短短几息时间,站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的姜羽。
她走下岩石,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风晓逸和吴子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尖刀扎在他们的心口。
只听她用轻柔到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们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不!别过来!”
风晓逸崩溃大叫,和吴子墨一起踉跄后退,背部抵上了冰冷的树干,死亡的阴影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下来。
吴子墨最先撑不住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地说:“姜师姐,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的!”
风晓逸也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嘶声道:“对!是魔民!是他们逼迫我们这么做的!”
姜羽停下了脚步,就停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吴子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开始哭诉:“我们……我们和您一样,曾经也是天骄大比的魁首,风光无限,心比天高。”
“本以为进了问天书院后便能平步青云,可等入学后,才知道我们过去的几十年都不过是坐井观天。书院里的人物才是修真界真正的顶级天骄,什么大比魁首?不过是见天才的门槛和他们的垫脚石罢了。”
“这么多年,我们纵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末流挣扎,心中苦闷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道心几乎都要崩毁了,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天骄大比!”
风晓逸也红着眼睛接道:“就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那些魔民找上了我们。他们说有秘法,可以提升资质,让我们重新做回那个呼风唤雨,万众仰望的天骄。”
“而代价就是帮他们一个小忙,在适当的时候,说几句话,指认一个人,我们当时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包括剑皇遗迹里的事情,也是他们告诉我们的。”
风晓逸和吴子墨你一言我一语,将自己如何从云端跌落,如何在绝望中被魔民引诱,如何按照指示行事,以及所知不多的关于魔民的情报,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此刻只想活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姜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两人说得精疲力尽,只剩下恐惧的喘息。
她问:“说完了?”
两人忙不迭点头,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但预想中的暴怒或者嘲讽并没有到来。
姜羽只是点了点头,道:“很合理的动机,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从山巅跌到谷底,心怀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风吴二人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会说出这种话。
姜羽继续道:“我对审判别人的道德水平没有任何兴趣,因为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也知道这世上除了天道和王法外,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资格。”
闻言,风晓逸和吴子墨眼中闪烁起希冀的光,听姜羽这意思,似乎是要放过他们。
但姜羽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刹那间如坠冰窟:
“但这与我要杀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是好人还是恶人都不重要,我只杀对我不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