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让盯着的那两位小姐已经在高银街看好铺面,好像已经租下店铺,现在正准备修整!”谢铭扬的手下阿五汇报。
阿五刚说完,谢铭扬把玩着手里那枚青玉貔貅,动作没停,只是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爷,陈家那对父子就是高银街的狗皮膏药,要不要小的去递个话?”阿五压低声音,“只要您开金口,借他们是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蒋姑娘。”
谢铭扬指尖一挑,貔貅稳稳落在檀木架上,发出一声脆响。
“不必。”
他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看戏的闲适。
“咱们这位蒋姑娘,骨头硬得很,可不是那种遇到点事就只会嘤嘤嘤的闺阁小姐。先晾着,等她真撞了南墙,那时候我再出手,岂不是更有趣?”
英雄救美这种老套路,也得讲究个火候。
太早了那是施舍,太晚了那是无能。
得等到她走投无路,却还咬牙硬撑的时候,那时候的雪中送炭,才叫人心动。
阿五听得直咋舌,心里暗道自家主子真是个老狐狸,这是存心要看人家姑娘的好戏。
高银街,“蜜浮斋”的新铺面里,尘土飞扬。
工匠们的锤子起起落落,原本陈旧腐朽的门窗已经被卸了个精光,露出里面新鲜的木茬子。
蒋依依和李知微都用布巾蒙着半张脸,正对着一张图纸指指点点。
“灶台得往后挪三尺,不然以后烤炉的烟容易呛到前面的客人。”蒋依依指着图纸上的红圈。
李知微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还有这柜台,得做宽点,以后摆试吃盘才气派!”
周骁一声不吭,正把几根沉甸甸的房梁木往屋里扛。
他身形高大,那百十斤的木料在他手里跟玩似的。
只是每次放下东西,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都会下意识地扫过街面,跟头警惕的猎豹一样。
怕什么来什么。
一阵流里流气的哄笑声,硬生生插进了原本和谐的敲打声里。
“哟呵!这破地方还真有人接盘啊?”
陈三郎摇着那把骚包的洒金折扇,带着三四个歪瓜裂枣的跟班,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
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一看到蒋依依和李知微,立马就直了。
两个姑娘虽然蒙着脸,但那身段,那露在外面的半截皓腕,比这条街上那帮庸脂俗粉强了不知多少倍。
“新铺子?两位小娘子是东家?”
陈三郎吊儿郎当靠在门框上,语气轻浮得让人想吐。
周骁猛地把肩上的木料往地上一杵。
咚!
地面震了震,那沉闷的动静吓得陈三郎眼皮一跳。
周骁两步跨到两女身前,像堵黑铁塔似的挡住了陈三郎那黏糊糊的视线,声音冷硬:“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陈三郎被这煞气冲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在这高银街,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在这儿叫唤?”
他把折扇一合,指着周骁的鼻子骂:“爷是来给新邻居送‘贺仪’的!懂不懂规矩?这高银街,只要是喘气的,都得给爷面子!”
蒋依依伸手轻轻拍了拍周骁绷紧的手臂,从他身后绕了出来。
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水,没有半分惊慌。
“这位公子说笑了。”蒋依依声音清脆,不卑不亢,“铺子还在修整,东家都没最后定下来,这‘贺仪’是不是早了点?”
陈三郎一愣,没定东家?骗鬼呢?
“少跟爷耍花样!”
陈三郎嗤笑一声,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蒋依依面前晃了晃,
“管你是谁当家,高银街的规矩不能破!三十两银子,现在交,保你们顺顺当当。以后每个月五百文茶水钱,少一文,爷就让你们这铺子天天有‘惊喜’!”
三十两?!
李知微气得差点没跳起来,刚要张嘴骂人,就被蒋依依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蒋依依没动怒,甚至还微微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公子,三十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们这种还没开张的小店哪里拿得出来?况且……”
她话锋一转,右手看似无意地拂过腰间。那里挂着一块莹润的白玉牌,阳光一照,上面那个精致的流云纹样晃得人眼花。
那是邀月楼谢家的标记。
陈三郎混迹市井,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眼珠子猛地一定,死死盯着那块玉牌。
前两天道上是有传闻,说谢铭扬对这新铺子有点意思。
难道这俩小娘子跟那位财神爷有关系?
谢铭扬那可是连知府老爷都要给几分薄面的狠角色,要是真撞到他手里……陈三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蒋依依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把玉牌往袖子里一收,语气依旧温和:“公子若是信不过,不妨等我们东家定下来再说。到时候真开业了,该有的礼数,我们自然不敢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陈三郎台阶下,又暗暗借了谢铭扬的势。
陈三郎眼珠子转了几圈,看了看周骁那要吃人的眼神,又看了看蒋依依那深不可测的袖口。
“行!”
他咬了咬牙,用折扇狠狠敲了下手心,“今儿看在……看在你们东家的面子上,爷不跟你们计较。不过听清楚了,开业那天,要是少了一个子儿,别怪爷翻脸不认人!”
放完狠话,他一脚踹翻了门口的空木桶。
哐当!
木桶骨碌碌滚出老远,吓得几个工匠手里的活都停了。
“走!”陈三郎带着一帮狗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直到那群瘟神消失在街角,李知微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三十两?他怎么不去抢钱庄啊!”
周骁盯着陈三郎消失的方向,眉头死锁:“他今天退了,是因为那块玉牌。但这招只能用一次,那姓陈的不是傻子,回去一琢磨或者找人一打听,就知道是虚张声势。等下次来,怕是更狠。”
蒋依依深吸一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知道。借来的老虎皮,吓不住真饿狼。我们得在他下次动手之前,把网撒下去。”
当晚,小院里灯火通明。
三人围坐在那张旧八仙桌旁,脸色都不好看。
“陈三郎这人贪得无厌,今天吃了瘪,下次肯定要找补回来。”周骁分析道,“而且他肯定会试探我们的底线,一旦发现我们跟谢家没什么实质关系,只会变本加厉。”
“那怎么办?真给他钱?”李知微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有一就有二,给了就是个无底洞!难道以后咱们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要喂这帮吸血鬼?”
“当然不能给。”蒋依依眼神冷冽,“给了一次,这脊梁骨就被打断了,以后在这条街上永远抬不起头。”
她转头看向周骁:“周镖师,今天虽然打草惊蛇了,但也让我们看清了这陈家的嘴脸。他们就是欺软怕硬。搜集罪证的事,必须得快!只有把受害的商户都联合起来,咱们才有胜算。”
“对!”李知微攥紧了拳头,“那个陈三郎,看人那眼神就跟要把人剥光了似的,恶心死了!还有他那个爹,也不是什么好鸟!这种人渣就该下地狱!”
她骂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那副嫉恶如仇的小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
周骁看着她,原本冷硬的嘴角竟然微微弯了一下。
他在江湖上漂了这么多年,见多了或是柔弱哭泣,或是虚与委蛇的女子,像李知微这样骂人骂得这么痛快、这么鲜活的,还是头一回见。
居然……有点可爱。
李知微骂累了,一抬头,正好撞进周骁那双还没来得及收敛笑意的眼睛里。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平日里冷得像冰,这会儿却像化开的春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轰!
李知微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剩下半句脏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呛得她直咳嗽。
蒋依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住笑意轻咳一声:“周镖师,这事儿还得辛苦你。你身手好,又熟悉地面,查访的事非你莫属。我和知微毕竟是女子,太显眼了。”
周骁立马回神,正色道:“蒋姑娘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在铺子里也千万小心,尽量别落单。”
“嗯,我们省得。”蒋依依点头,又看向旁边还红着脸装鹌鹑的李知微,“知微,你也别闲着。成衣铺和米铺那两家,你想办法去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陈年旧账来。”
“知道了!”李知微答应得飞快,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往周骁那边看。
商量完正事,夜已经深了。
周骁起身告辞。
这一次,李知微没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地送出门,只是一直跟在蒋依依身边,小声说了句“慢走”。
走到院门口,周骁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阑珊处,两个姑娘并肩而立。
他的目光在那个低着头的身影上多停了一秒,才转身大步融进了夜色里。
院门关上,李知微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
“这该死的陈三郎!气得我脑子都糊涂了,差点在周镖师面前丢死人!”
依依忍俊不禁:“我看周镖师倒没觉得你失态,反而觉得你……挺可爱的。”
“哎呀!依依!”李知微作势要打她。
两人笑闹作一团,暂时驱散了因陈三郎带来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