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被冷风裹挟，密密麻麻泼湿宋夫人的侧脸。有下人远远见到这一幕，尖叫着扭头就跑。
不出片刻，老太爷的人手就会赶来。
宋夫人不慌不忙，低头看着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她原以为会把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气咆哮而出，没成想真到了这一步，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远处传来脚步声，宋夫人仰头看向夜空，她不知道下凹村在哪，就连最后看一眼辛和钰所在的方向都做不到。
她这张看似保养得宜实则满是憔悴的脸上，久违地绽放出笑容。
“我儿，为娘终于能帮你一把了。”
泪水滴在带血的刀刃上，在颈侧轻轻一划，一线红痕轻描淡写地结束了她苦痛的一生。
惊雷过后是下人的高呼。
“不好了，夫人自尽了——”
消息传回辛老太爷耳中，年迈的老狐狸站在暗香缭绕的书房内，面前是不敢抬头的侍从，没人敢直视他眼底的怒火翻涌，唯有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一声声粗重的呼吸让人胆战心惊。
这次确实是他大意了。
原想着辛和钰还算个好苗子，只要利用好了倒也能留他一条命。可现在既然这孩子不懂事，那就不能留情了。
老太爷缓缓看向自己的心腹，“杀了。”
心腹领命，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老太爷走到书案前，拿起沾满墨汁的屏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力透纸背的“天”字！
雨越下越大，唯一能辨别方向的光源就是青紫交加的闪电。魏知州在马背上幽幽醒来，还未完全睁开眼，就被猛地颠了下，马鞍重重硌在他肋下，疼得他惨叫一声。
一只手拎着他后衣领，以防他从马背滑落，魏知州费力地扭过头，勉强认出凌初这张脸。
凌初在府署出入过许多次，魏知州也是见过的，当即就反应了过来。
他竟不知辛大人的外室娘子如此武勇！
辛和钰驰骋在侧，匆忙向魏知州赔罪：“事急从权，还请大人谅解。”
魏知州这才反应过来，原本要喝下毒酒的他被凌娘子所救，他们现在大抵在逃命的路上。
“咱们……要去哪？”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凌初一眼不错地看着前方，沉声回道：“下凹村，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此时正和辛家的私兵交战。”
与其同时，下凹村，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坳中，本就昏暗的夜色在瓢泼雨势下，连一丝火光都燃不起来。可每一次闪电落下，映照出的都是密密麻麻交战在一起的人影。
呼声震天，血舞弥漫，辛家的私兵拿着在深山中锻造出的武器，加上安王和陆家的私下训练，倒很是有些功夫在身。不仅能与朝廷的兵马打得不相上下，甚至仗着对地势和气候的适应，隐隐占了上风。
营帐内，被天子委命前来捉拿逆贼的钦差，年仅四十就战功赫赫的怀化大将军洪易武，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他的副将坐在一旁拧眉，“大人，不是说会有内应，帮我们从后夹击这些辛贼吗？怎么迟迟不见动静？”
洪将军不语。
墨州推官辛和钰，大义灭亲呈上的罪证皆与明城县主所言对得上，按说不会在这临了的关头反水。
可就只可能是出事了。
他出事，他手下的人马只怕也动不了，从后夹击的帮手是指望不上了……
“没帮手咱们一样上！”洪将军用力拍了拍副将的肩头，“咱们什么样的战场没上过？要是被这小小一州的反贼打趴下，还有什么脸面回京？！”
副将一听这话便知援军来不了了，好在圣人这次可不是试探，而是得了实证，要狠狠把这些天高皇帝远的逆贼收拾一通，派来的兵马足够打一次硬仗！
很快，辛家私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下凹村这个天然关卡逐渐被朝廷兵马占据。洪将军并不急着领兵冲锋，这样的地势太险，他可不想被包抄。
但指挥私兵的是陆家，武将相逢，有的是手段和计策，很快洪将军就发现，自己再不领兵冲过这山坳，大半兵马都得被耗死在这儿。
“一帮畜生，合起伙来无法无天是吧？！”洪将军啐了一口，让副将领着大半人马在后，自己以身入局。
果不其然，主帅入瓮，立刻就有另两批人马从旁包抄而来，洪将军横刀立马，“哼，想弄死老子？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成想这两波人马却是朝着辛家私兵而去！
彼时他们终于熬过了最深的黑夜，大雨也渐息，天边染上破晓前的靛蓝，熹微中两道人影纵马立于山头。
洪将军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却听得一声清亮的男声。
“下官墨州推官辛和钰，携妻凌初，恭迎钦差大人！”
洪将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辛大人平安就好！”
有了辛和钰的重振军心，这支原本要用来奇袭的兵马按照原计划，成为钦差的助力，洪将军大刀阔斧地冲入墨州地界，直捣黎城！
辛和钰与凌初先去见了副将，随后被引到洪将军面前。
洪将军不擅与文臣打交道，以为辛和钰这样簪缨世家的小郎君，肯定和朝堂里那些举手投足皆文质彬彬的书生一样，没想到辛和钰一见到下人端水来，就径直仰头牛饮。
凌初也不遑多让，他们紧赶慢赶才在辛和钰的侍从被辛家命令之前赶过来，一路上早累得不行，能喝上两碗水就是最畅快的事了。
至于魏知州？他实在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索性让凌初把他再度劈晕过去。
洪将军见两人如此爽快，说话也放开了不少，辛和钰把辛家、陆家与安王联手造反的罪证详述一遍，听洪将军交代完圣上安排后不由蹙眉。
“那明城县主呢？没跟将军一起回来？”
洪将军摆摆手，“县主奉陛下亲令，带人去弑父了。”
下凹村的战势很快传进了安王府，安王不慌不忙，命人收拾府上值钱细软，准备自密道逃出王府。
辛家也是不中用，辛和钰叛逃，辛腾云丧命，好在老太爷才是真正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
安王穿梭在密道里的身形一顿，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死去”多时的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