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国营招待所。
前台是个打着毛衣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介绍信。”
我们递上地质队的介绍信。她扫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我们,特别是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没房了。”她低下头继续打毛衣,语气冷淡。
“刚才不是还有人入住吗?”宋璐问道。
“刚订完了。”妇女硬邦邦地回答。
连续问了两三家招待所,都是类似的情况。
不是莫名其妙“客满”,就是老板眼神躲闪,推说“锅炉坏了,没热水”、“线路检修,没电”。
甚至有一家,我们刚走近,门口的灯就“啪”一声炸灭了。
“长生,这…”宋璐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没事,意料之中。”我低声道,
“灰家不想让我们安稳住下。找个小饭馆坐坐,暖和一下,再想办法。”
我们走进一家客人不多的小饺子馆。
老板娘倒是很热情,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饺子和两碗饺子汤。店里唯一的电视机正放着雪花点很多的《东北一家人》,声音开得很大。
正吃着,电视画面突然一阵扭曲,声音变成了刺耳的杂音,紧接着,屏幕上竟然闪过一片密密麻麻的蠕动的灰色影子,伴随着尖锐的“吱吱”声!
“哎哟!这破电视!”老板娘不满地拍打着电视机外壳,“啥破信号!”
但我和宋璐看得分明,那绝不是信号问题。
邻桌几个喝酒的汉子似乎也看到了,脸色微变,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声交谈起来,眼神不时瞟向我们这边。
这时,一个穿着旧棉袄、缩着脖子、眼神有些猥琐的精瘦老头,端着一杯白酒,晃晃悠悠地凑到我们桌边。
“二位面生啊?南方来的?”他满口酒气,笑嘻嘻地问,露出一口黄牙。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老头自顾自地坐下,压低声音:“哥们儿,是不是得罪啥了?这一路上,不太平吧?”
他见我们不答,嘿嘿一笑,用手指蘸了酒,在油腻的桌子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老鼠图案:“有老仙儿不太高兴啊。要不要…哥们儿帮你们说道说道?破财免灾嘛…”
来了。这是灰家的“弟马”或者“香童”,来敲打甚至勒索了。这些依附于仙家、替它们办事、也借它们牟利的凡人。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平静地说:“不劳费心。我们办完事就走。”
老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桌上的酒渍老鼠图案仿佛也扭曲了一下:“小伙子,年轻气盛是好事,可也得知道这是啥地方!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嘿嘿…”
他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哦?”我微微挑眉,体内虽然伤势未愈,但一丝极细微的、经过雷法淬炼的气息无意中流露了一丝。
那老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向后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惊惧,手中的酒都洒了出来。他像是重新打量了我一番,眼神变得惊疑不定,最终干笑两声:“哼!不识好歹!有你们求饶的时候!”说完,悻悻地起身溜走了。
小店里的其他食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纷纷低头吃饭,不敢再看我们。
“看来,只是些外围的骚扰和试探。”宋璐低声道。
“嗯。”我点点头,“真正的大家伙,应该还在观望,或者被什么规矩约束着。但它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尽快进山,找到花喜鹊,离开这是非之地。”
吃完饺子,我们最终加钱住进了一家条件很差的、由私人开的地下室小旅店。房间潮湿阴冷,灯光昏暗,但老板似乎不在乎我们的来历,只要给钱就行。
这一夜,并不平静。
门外走廊总有窸窸窣窣的跑动声和抓挠声,水管里不时传来奇怪的呜咽,窗玻璃上偶尔会映出一些快速闪过的细小影子。宋璐在门窗上贴了符箓,情况才稍好一些。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越靠近长白山,越深入那片被九菊邪术和仙家恩怨笼罩的土地,等待我们的麻烦会越多。
第二天一早,我们不顾旅店老板古怪的眼神,租借了两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准备了一些干粮和物资,凭着老萨满的“指路骨”和大致方向,骑着车,毅然向着那片白雪皑皑、迷雾重重的山林进发。
身后的县城渐渐远去,前方的路淹没在雪原和林海之中。
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手中的兽骨指路符传来微弱的温热,指引着方向。
而我能感觉到,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道路两旁、在密林深处、在积雪之下,冷冷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骑着那两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我和宋璐一头扎进了长白山北麓的无边林海。
的林区公路况极差,很多路段积雪被车辆压实,光滑如镜,自行车骑上去左摇右摆,险象环生。
更别提那些完全被积雪覆盖的坑洼,好几次我们差点连人带车摔进路边的深沟。
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穿透厚厚的军大衣,直往骨头缝里钻。狗皮帽子上结满了白霜,睫毛和呼吸出的水汽瞬间冻结。宋璐的脸冻得通红,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着。
手中的“指路骨”时而温热,指引着一个大致方向,时而又冰冷沉寂,仿佛也被这酷寒和某种力量干扰。
我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判断和一点点模糊的直觉,向着老萨满所说的“白狼谷”方向艰难前进。
越往深处走,人烟越发稀少。偶尔能看到废弃的林场小屋,或是极远处山脊上防火了望塔的模糊影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和呼啸的风声,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孤寂感包裹着我们。
仙家的“关照”并未因环境的严酷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有时我们明明沿着清晰的车辙印骑行,却会莫名其妙地绕回原地,如同鬼打墙。
宋璐尝试用符箓破障,效果甚微,这里的干扰似乎不仅仅是幻术,更掺杂了地磁的混乱和某种空间上的扭曲。
有时路旁雪地里会突然出现一些诡异的东西:比如一簇在寒冬中绝对不可能盛开的颜色妖艳的冰花.
比如一堆摆得整整齐齐的、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细小骨头.
比如雪地上突然出现巨大的、绝非寻常动物的爪印,绕着我们转圈……
最吓人的一次,我们在一片白桦林里休息,啃着冻硬的干粮。
林子里寂静无声,突然,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凄厉的、类似女人哭泣又像是狐狸尖叫的声音,层层叠叠,从远及近,仿佛有无数东西正包围过来。
我们猛地站起来戒备,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被风吹动的雪从树枝上簌簌落下。但那哭声却久久不散,萦绕在耳边,搅得人心神不宁。
宋璐点燃了老萨满给的“卡坦草”,那股奇异的清香弥漫开来,那诡异的哭声才如同被掐断般骤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