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起居室内,烛火如昼,紫檀木案上的白玉嵌珠佛手摆件,在暖光中泛着温润柔光,纹路间的珠玑流转着细碎光泽。
谢知意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缓缓凑向烛芯。橘红的火苗轻轻舔舐上来,纸边慢慢蜷起,化作点点飞灰,带着一丝幽微的焦气。
她抬手轻挥,让余烬尽数落入案边的鎏金盛灰碟中,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声线清浅:“启元宫这潭水,如今算是彻底搅翻了。”
侍立在侧的谷雨闻言,眉头微蹙,不解地轻声道:“奴婢有些意外,周嬷嬷竟会这般护着崔嬷嬷。”
谢知意执起白瓷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缠枝莲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你觉意外,是因你瞧着周嬷嬷并非重情重义之辈。”
“可不是嘛。”谷雨连连点头,语气笃定,“当年在清漪园学规矩时,奴婢便瞧得真切。她二人明面上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实则暗地里处处较着劲,那和睦模样,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门面功夫罢了。”
“你既看得出她们暗中角力,便该知晓,在周嬷嬷眼里,崔嬷嬷才是唯一能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谢知意浅啜一口清茶,茶汤清冽入喉,声音平缓:“她们在启元宫共事数载,能相安无事地平分权柄,一来是摸透了彼此的底线分寸,二来也是多年磨合下,达成的无声默契。可如今郑嬷嬷半路杀出,抢了崔嬷嬷的差事,在周嬷嬷看来,这便是外人觊觎了本该属于她们的东西,她如何能容?”
谷雨这才恍然大悟,眼中的困惑尽数散去:“原来如此!她这般针对郑嬷嬷,压根不是为了替崔嬷嬷出气,而是怕郑嬷嬷一旦坐稳了位置,羽翼丰满后,连她的那份权柄也一并夺走?”
“正是。”谢知意放下茶盏,抬眼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檐角悬挂的铜质风铎被晚风轻拂,轻轻摇晃着,撞出细碎清越的声响,衬得宫苑愈发宁静,“毕竟郑嬷嬷行事偏于狠厉,周嬷嬷难免心存忌惮。”
谷雨眼眸亮了亮,唇边露出几分浅淡笑意:“娘娘,启元宫乱起来了,皇后想来也顾不上咱们长春宫了。”
谢知意淡淡一笑,唇畔的弧度温和,透着对局势的了然:“启元宫内部生隙,周、崔二人与郑嬷嬷形成对峙。皇后既要安抚追随多年的老心腹,又要制衡新晋势力,自顾不暇之下,自然无力再对咱们掣肘。但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待她们分出胜负或是达成新的平衡,目光终究还会落回长春宫。咱们且安心看戏,同时抓紧稳固自身根基,深宫之中,唯有自身立得扎实,方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谷雨颔首应道:“娘娘说得是。启元宫那边虽乱,却也不能不防。奴婢会跟李公公说,让人好生盯着,尤其是郑嬷嬷。她心机歹毒,手段狠辣,万一被逼急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
“对启元宫,防是要防的,但不必过分紧张。”谢知意指尖轻叩案几,语气沉稳,“崔嬷嬷在她手上吃了大亏,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咱们只需沉住气,静观其变便是。让启元宫中咱们的人,行事务必谨慎,莫要因那边的内乱,卷进无谓的纷争里,平白折了性命。”
“奴婢记下了,稍后就去转告李公公。”谷雨恭声答道。
两人正说着,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芒种在帘外道:“娘娘,奴婢炖了山药薏米羹,给您送过来当夜宵。”
“进来吧。”谢知意语气温和地应道。
门帘轻掀,芒种端着描金食盒缓步而入,食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清雅的米香夹杂着山药的温润气息漫开,诱人之极。
她将一碗温热的山药薏米羹稳稳摆到谢知意面前的案上,笑道:“娘娘,今儿的山药和薏米都是皇庄清晨送进宫来的,饱满新鲜。奴婢用细火慢炖了两个时辰,只加了少许冰糖提鲜,清润不腻,正合娘娘清淡的口味,还能健脾安神。”
谢知意拿起银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山药软糯粉面,薏米绵密无渣,羹汤带着淡淡的米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温热熨帖地滑过喉咙,通体舒泰。
她赞道:“火候拿捏得正好,淡而不寡,清润合宜,倒是费心了。”
一碗羹汤下肚,夜色渐深,已是亥时初。
谢知意放下银匙,道:“撤了吧,时候不早了,也该安歇了。”
芒种上,动作地收拾碗匙,躬身退了出去。
谷雨则唤来寒露进来伺候着谢知意洗漱,上床安歇。
长春宫的夜,一片宁静,纷纷扰扰,都似被这夜色隔绝在外,只剩满室清宁。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整个皇宫都浸在暖融融的晨光里。
檐角染着层淡金,晨雾渐散,湛蓝的天色澄澈透亮,远近距离错落的宫殿屋脊连绵起伏,青灰瓦顶泛着温润光泽,裹着四月独有的暖意。
启元宫里,余少云晨起梳妆时,望着镜中眼下淡淡的青黑,指尖轻轻抚过。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依旧清丽,只是那层挥之不去的倦意,泄露了她彻夜未眠的烦忧,那封父亲亲笔写的密信,字字句句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躁进糊涂”“难当大任”“连累家族”,这些斥责狠狠戳破了她作为皇后的体面,让她彻夜难眠。
“娘娘,今日穿这身月白暗纹素绫衫可好?”噙香捧着衣物上前问道。
“行。“余少云意兴阑珊地答道。
噙香伺候余少云更衣,稍后吟芳领着传膳太监进来摆早膳,吟芳从食盒里端出了莲子粥、酱瓜切得匀细、素馅蒸饺、银丝小卷。
余少云在案前坐下,夹起一个蒸饺,送进口中,荠菜的清鲜混着豆腐的绵软,滋味本是极好,可她只觉得味同嚼蜡,心头的郁结像一块巨石,压得她连吞咽都觉得费力。
勉强又喝了两口粥,便放下银勺,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撤了吧。”
“娘娘,可是这些吃食不合您的胃口?不如让咏芬去小厨房另做些清淡合口的,您看如何?”吟芳问道。
余少云起身往软榻走去,“不必,本宫不饿。”
吟芳见她神色恹恹的,不敢多劝,示意小宫女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