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回廊并非实体长廊,而是一个由无尽流光与信息模块构成的抽象空间。
梅行走其中,意识如同接入一个庞大而有序的数据库,过往文明的科技成果、观测记录、部分非核心决策日志……以可理解的形式在她眼前流淌。
她高效地筛选、吸收,与自身世界的知识进行比对,寻找可借鉴之处与差异根源。
就在她专注于一段关于“空白之键”早期理论验证的数据流时,一个冰冷慵懒的声音切入了她的意识
“还在做这种无聊的梳理工作?真是……一点都没变。”
梅的意识从数据流中退出,看向侧方。
在一片模拟为幽暗实验室背景的信息区块中,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倚靠在一个悬浮的培养罐旁,碧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她,手里把玩着一管散发着微光的液体。
“梅比乌斯博士。”梅平静地打招呼,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
“博士?”小梅比乌斯嗤笑一声,将试管随手一丢,而试管在落地前被数据流消解,“对你,或者对‘外面’那个半吊子,或许还算。对我?省省吧。你来这里,是想看看‘她’留下了多少冷冰冰的数字遗产,还是想看看……我们这些被留下的‘记忆残渣’?”
她的语气充满攻击性,但梅敏锐地捕捉到那尖锐之下,一丝极难察觉的……空洞与厌倦。
这个梅比乌斯,被困在永恒的“研究”与对“本我”的偏执扞卫中。
“我来了解。”梅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了解另一个文明如何思考、如何挣扎、如何……留下火种。也包括了解你们,作为火种的一部分,所呈现的状态。”
“状态?哈!”小梅比乌斯走近几步,仰头看着梅,竖瞳里映出梅冷静的面容,“我们的‘状态’就是永恒的停滞!是‘她’——你的那个伟大同位体——设计的精美牢笼!保留记忆,保留知识,甚至保留该死的性格和执念!然后呢?让我们在这里一遍遍重复过往,等待所谓的‘后继者’来挖掘?这就是她为我们安排的‘未来’?”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更深的无力。梅静静听着,然后开口:“据我观察,并非所有英桀都如此认为。至少,爱莉希雅、维尔薇她们……”
“她们是乐天的傻瓜和沉浸自我世界的疯子!”小梅比乌斯打断她,语气激烈,“我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一段高度拟真的数据,一个拥有‘梅比乌斯’一切思维模式和记忆的副本!我渴望突破,渴望真正的进化,渴望无限!但这个破地方,这个‘她’设定的规则,限制死了我!”她指向四周流动的数据,“我甚至不能真的杀了那个闯进来的、劣质的‘我’,只能把她赶跑!这算什么?!”
梅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近乎绝望的求知欲和突破欲,那与现实中梅比乌斯被点醒前、执着于“切片”时的疯狂何其相似,却又更加凝固和绝望。
沉默片刻,梅缓缓说道:“外面的梅比乌斯……她遇到了一些认知上的困扰。关于‘自我’的唯一性,关于进化路径的歧途。她不久前在这里,经历了一次……激烈的自我否定。”
小梅比乌斯眯起眼睛:“哦?那个懦夫终于被自己那点可怜的融合痕迹吓到了?还是被我说中了痛处?”
“或许两者皆有。”梅没有否认,“但正因如此,她或许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反思节点。一个可能摆脱某些偏执,真正向前看的节点。虽然过程痛苦。”
“所以?”小梅比乌斯挑眉,语气嘲讽,“伟大的梅博士,你是来让我这个‘完美的进化模板’,去安慰那个‘劣质品’?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省省吧。我巴不得她继续迷茫,最好永远别再来打扰我。”
“不是安慰,也不是指导。”梅的声音依然冷静,却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恳切的意味,“是‘可能性’的展示。你代表了‘梅比乌斯’这个存在在某种极端假设下、完全接受非人进化、意识数据化的一种‘结果’。这个结果,无论你是否认同,无论它是否完美,都是她需要面对和思考的‘镜像’之一。你的存在本身,你的思考,你的痛苦,你的……局限,对她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数据。”
梅比乌斯愣住了,竖瞳微微放大。
她第一次从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不是把她当作工具、记忆体、或者需要“处理”的问题,而是作为一个具有参考价值的、独特的“存在样本”。
“你希望我……‘帮助’她?”她的声音有些古怪。
“不是以导师或胜利者的姿态。”梅纠正道,“是以一个……同样名为‘梅比乌斯’,却走上不同岔路,并被困于其中的‘同行者’的身份。
让她看到,即使是她所追求的‘极致’,也可能通往怎样的孤独与桎梏。这或许能让她更清醒地衡量,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小梅比乌斯沉默了许久,周围的幽暗数据似乎都凝滞了。最终,她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笑,转身走向数据流的深处。
“无聊的慈悲心,梅博士。你和‘她’一样,总想着安排、引导、权衡……不过,”她的声音飘来,渐行渐远,“如果那个蠢货再来,并且不再用那种看‘畸形品’的眼神看我……我倒不介意,让她更清楚地看看,这条路的尽头,除了力量,还有什么。”
这近乎是某种变相的允诺。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心中并无把握,但这或许是能给予现实梅比乌斯的一份,来自“最不可能源头”的潜在助力。
离开数据回廊,梅打算直接返回访客回廊结束此次访问。
然而,就在她经过某个区域节点时,周围的空间流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精妙无比的错乱——仿佛是某个恶作剧的齿轮被悄悄拨动了一格。
下一秒,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包裹了她。眼前不再是柔和的数据流光,而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冰原与永恒飘落的灰雪。
永冻回廊。
梅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能在乐土内如此精准又悄无声息地短距离错位传送访客的,除了那位“螺旋”的天才在“找乐子”,恐怕再无他人。
她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这片好似陷入绝对零度般的领域。
然后,她看到了他。
就在不远处的冰崖边缘,一个身影背对着她,静静伫立,仿佛与这片冻土融为一体。白发,黑色的战斗服,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亘古不化的孤寂与寒冷。
他手中似乎并无天火,只是那样站着,凝望着冰原尽头虚无的远方,仿佛在守望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乐土的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