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染是一个实际上我很难形容的人,她不是我起先认定的老张的小三,也不完全是那种创业的才俊,更像是那种在人生的波潮里悠然自得盘旋起落的那种强人——这类人有一个很特殊的印记,就是不论你怎么说她都一笑了之,不是那种无奈的笑,更像是一种释然的笑——怎么形容呢?有点像那种因为病乱什么的失去了生育能力但是自己想通了的人看着那些还在寻找爱情、对象都没有却莫名其妙开始注意身体积极备孕的人的笑,简而言之,就像我看着过去的小武艰难地维持着他的大学爱情时候露出的那种笑——这个事从本质上来说并不可笑,但是你除了笑笑还能怎样呢?李墨染就总是有这么一种神态,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这个人其实是有一点大众习气的,看到不如我的人就特别宽容,比如我的那些业务员去为难大车司机,因为我也做过这类事,知道这个毛病就在于他挣的钱太少了,我就给他加点工资,然后告诉他我只要贸易顺畅,加了钱你还折腾,那你可能得滚蛋,还得挨顿打——我的脾气不太好,对这类事的容忍度很低,作为一个一般大学出来的小子,一个月一万不少了,你别在那犯贱,离开了你会后悔的——遇到这种人,我会比较善良,多一点容让大家把事情做到位就行,反正很快就再也不会见面了,没必要跟他们认真——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比我强的,我就会天然的去挑他们毛病,比如老侯、白嫖这类人,我就看他们不爽,但凡他哪里不如我我就会一直记着,总是难以饶恕——李墨染的话,照我看是比我强的那种,我只说一个事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准备让赵鹏开车拉我回去上南山公园转一转,因为他说现在南山上修得特别漂亮,就让我怀念起以前初中的时候班里组织去山上玩和同学们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日子,所以准备去看看——晚上我们就是在度假村住的,南山公园在城里,所以需要开车回去——乡村的天亮得比较晚,那时候早上六点多,我起来抽着烟一出门就撞到李墨染,穿一身运动衣准备去跑步,看到了就赶快问要去哪里,打听到我要上山就百般劝阻,说今天天气不好一会儿可能下雨什么的——下雨我倒无所谓,但是我怕打雷,打雷天上山顶,我看也不见得是什么聪明人的能为吧,但是我的确是想运动运动,所以好生为难——
"我们一起在村里跑一跑,可以吗?"李墨染问我。
"不可以,我不和女人跑步。"这个倒是真的,主要是我比她能跑就得等她,跑不过她那就不说了,都不够丢人的。
"查总,要不你去我健身房运动运动,可以吗?"
你健身房?还不是度假村的健身房,还‘你’起来了...我心想。
当然我还是答应了,因为起了这么早不跑俩圈多少有点浪费,我只是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做这个事情。李墨染领着我进去了健身房,我看了看大概也就是一台跑步机,一个做飞鸟的龙门架,还有一个用来卷腹或者平推的平椅,别的就都是零零散散的杠铃、哑铃、深蹲架一类的东西,就特别平常——这还不如龙猫那里像样呢,你别管她玩不玩,起码她那里器材是比较全的——
"不太像样哦...不过村里的人玩个这也差不多了..."我脱了外套准备跑步,跟李墨染说。
"您搭上安全扣呢..."李墨染把安全扣夹在我裤腰上,就是你和机器连接的那根线,如果你滑倒了扯脱了和机器的安全锁,机器自动就停了——这玩意我从来没用过,"查总,不好意思,早上起床脑子糊涂忘规矩了,又称‘您’——在这个小小村子,能布置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很不容易的,这也不是给别人玩的,就专门是买来我自己用,以防有时候刮风下雨不方便出门——总得有点爱好不是吗?如果没条件,就创造条件,这些东西也不贵,反正我是不能少了运动,感觉每天早上不运动一下脑子就不清楚...你先热身吧,先走一走动一动..."
她说着就把机器打开了,然后就在那里给我讲解她那个跑步机的用法,告诉我可能是用久了左边稍微比右边高一点,转速上也有点不一样,因为在村里也不方便调试,自己联系了好几次厂家都没有调到合适的体感——也可能是你的腿一边长一边短,所以走起来就费劲,因为我没有任何感觉呢...我心想,同时觉得女孩子那种精细劲儿是男人永远都比不了的——在北京,龙猫装西红柿炒鸡蛋要用蛋黄釉盘子,装冬瓜炖排骨要用青瓜蛊,装水煮花生米要用深色小碟,说显得花生红脆水灵,而且用小碟显得咱克制知足,特有文化意味——那时候我总是在一边拍手称好,夸她思想奇妙,可是我总觉得一个人老是关注这些塌锅倒灶的事情多少有点太繁复,正有大爱你去关心一下巴以冲突,想办法捐几个帐篷也行呢——可以有爱,但是麻烦你有点大爱,爱盘子,爱格式,爱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算什么东西,首先你应该爱人啊大姐!
但是后面就...准确来说是龙猫离开以后就明白了,错的恐怕还是我,人和人的能力不同,男人和女人的能力也不同,你适合这样去爱,爱全人类,为全人类操心,她不行啊,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只爱一个人并且得到反馈,我甚至觉得龙猫对我的感情压根也没想我能给她正向的反馈,哪怕就是负向的,反人类的,不道德的,恶意伤害的,其实我给她也比她什么都没得到强——所以最后她连‘你到底爱没爱过我’都没有问出来,因为这个话问出来也是虚妄,她连这个都不要,只要我假装就行,可惜是纯粹的装不住——怪谁?怪十七吗?不不不,我不是那种人,这个事怪我,你把一切都搅得一塌糊涂,自然就要得到一个一塌糊涂的结局,没有立场啊大哥,爱或者不爱,你给个话也行呢,咱们根据这个中心思想订制专属于彼此的规矩——这个都没有,永远是在中间划水,永远是俩头不靠,然后得到一个俩头不靠的结果就在那里抑郁,就在那里不开心,直白点说你没骨气不就完了,谁都输得起,就你输不起,你有个正大光明的牌匾要传给后世是吗,生怕踏错一步就误入歧途...
女人的生活形式就是跟你不一样的,你也锻炼,你也健身,虽然说目的只是为了多喝二两酒,显得有点卑鄙,但是你们的表现形式其实是一样的——也就是所谓的‘目的相同’,只要目的相同,你管人家路线怎么样呢,这又不是革命,非得路线相同才有结果吗?其实,如今这个社会,只要目的相同也就够了,龙猫信合同制,你信暴力制,前者约束你,后者强迫你,反正到头来走到那个地方不就行了吗,计较那些坛坛罐罐有什么用呢?
"也就是说,你为了自己的爱好,专门从外地运来这么多健身器材,然后持之以恒地在锻炼?"我已经开始走了,上面的念头写出来费劲,其实也就是一念之间。
"对啊,总得有点什么追求吧..."
"这不是太麻烦太琐碎了吗?"
"哪有嫌弃自己的爱好麻烦琐碎的,最怕的还是坚持不下去吧..."
"万一你将来不在这里做了,你会把你这所有东西都运到人生的下一站去吗?"
"不知道,应该会——我那时候想的是如果有人需要就在当地转卖了,结果发现这边喜欢这个的很少,您还是...呸呸呸...你还是第一个用到这个跑步机的男人呢,根本没人用的,女人也不用,她们...有更关注的事...忙着活着,忙着勾心斗角,忙着七嘴八舌,反正没听说谁会为了自己的身体买一个跑步机来跑..."
"那你不觉得你这种爱好对你来说多少是一种负担吗?来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还要想办法满足,这不成生活里的累赘了吗?"
"但是健身不会辜负你,其他的都会的,查总,其他的都会的..."李墨染突然用一种非常肉麻的嗓音跟我这么说,吓了我一跳,感觉她就要扒我裤子了——今天早上出来穿的可是运动裤,没有腰带的,一扒就秃了——当然她没有,用网上流行语来说的话,这应该属于是‘振刀’,向你展示她的威力,她说完这句话嘻嘻一笑就溜掉了,剩我一个人在那里感慨——
我说一句掏心掏肺的话吧,就是女人吧,你别管她处于什么形态她都能极快地调整自己的姿态,达到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体位,这个本事男人就不太行——男人们特别容易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最后难为死自己,这种傻事女人不会干的——不论你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女人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活里的强者,男人不是;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热爱付出一切,男人不行;男人就想一堵嘴硬的墙,女人的海啸袭击过来他只有倒塌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