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之心,如皓月当空,属下自愧不如。”
裴行俭低声叹道,语气中满是心悦诚服。
先前还曾暗中揣测,觉得李斯文此番着急南下,是为了先一步抢占头功。
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怪裴行俭如此猜忌。
出身河东裴氏旁支,自小便对家族内部的倾轧司空见惯。
嫡长房占据资源,旁支子弟即便才华横溢,也往往只能沦为陪衬,甚至成为家族利益交换的筹码。
更别说多年来研读兵书,将“爱兵如子,用兵如神”的道理烂熟于心。
在他看来,所谓礼贤下士的爱兵之举,不过是为了让兵卒能更好的为将者效命,是为将者实现抱负的必要手段。
就像与孙武并称‘孙吴’的吴起,不惜自降身段,为麾下兵卒吸走毒疮,只为让兵卒感激涕零,拼死效力。
对于为将者,麾下兵卒不过是一组组的冰冷数字,是通往武庙道路的砖石。
可反观李斯文所言所为...一时间,裴行俭搞不清楚。
这位公爷究竟是城府深沉,装作得这般模样?
还是说表里如一,心怀大爱?
但让裴行俭来选,还是更为倾向后者。
比起一个将兵卒当工具的无情将领,还是这样一位体恤下属、心怀天下的主帅,更让人安心。
至少不用担心某天起床,自己就成了主帅打算牺牲的弃子。
见裴行俭突然郑重一拜,李斯文思索片刻,不由失笑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裴兄言重了。
身为将领,手握兵权,当以天下苍生为念。
若为一己战功便罔顾战士性命、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如此将领,就算能青史留名。
但追根究底,与那些为一己之私就随意掀起战争的谋逆叛党,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能力大小,影响是否深远,性质却是同出一辙,损人利己。”
李斯文直视着裴行俭,目光澄澈,仿佛穿透人心。
裴行俭心中一震,连忙应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默默感慨着,若众将士知晓公爷如此抱负,又怎能不拼死效命?
换做旁人,裴行俭只会觉得这是妇人之见,难堪大任,怒斥‘道不同不相为谋’,转身就走,另寻明主。
可若是这位年少封爵,深受圣恩,又有几个国公叔父做倚仗,注定要飞黄腾达的小公爷...
裴行俭只能感慨一句,公爷仁且义。
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定当倾心辅佐,不负知遇之恩,不负锦绣前程。
...
楼船一路顺江而下,行了数日,远远便望见巢湖浩荡,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岸边青山如黛,绿树成荫,景致如画,不愧“三水之都”的美誉。
巢县历史悠久,商时地属南疆,故名南巢;
秦统一后,置郡县,巢湖以北为橐皋,巢湖以南名居巢,两县均属九江郡;
唐武德七年,合开城、扶阳两县为巢县,隶属庐州,所属巢湖范畴大致形成。
此地盛产银鱼、白米虾、大闸蟹,号称“巢湖三珍”,美名远扬。
更有两百里海岸线,大小码头星罗棋布,往来商船络绎不绝。
也正得益于此,大唐立国不过短短十数年的光景,巢县便从荒郊野外,发展成兰陵一带最为繁荣富庶所在。
早在李斯文扬帆起航之前,便已派轻骑快马送来拜帖。
得知这位声名赫赫的少年公爷、当朝驸马即将驾临,巢县县令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提前数日便颁布禁令,肃清江面上的散乱舟船,保证水路通畅。
又派遣衙役在码头两侧列队迎接,甚至不惜花费重金,请来风靡江南的锣鼓班子。
整整数日,码头地方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场面肃穆而热闹。
巢县百姓彼此打听消息,得知其中缘由,也纷纷前来码头看个热闹。
见见这位年纪轻轻,却立下不世之功的未来大人物,好留个向未来儿孙吹嘘的遭遇。
只是,当数艘高逾城楼的楼船缓缓驶近,即将靠岸之时,无论百姓还是官吏,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只见那楼船巍峨雄壮,宛如一座海上城堡、
通体泛着冷光,只是逼近码头,就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扑面。
船舷两侧,兵卒全员配甲,手持长槊。
待楼船停靠,兵卒便整齐列队,稳步踏上岸前,令行禁止间,气势如虹。
眼神锐利,铁血杀伐,仿佛一柄柄悬头利刃,令人心生胆寒。
可比起巍峨楼船和铁血兵卒,最最让众人忌惮的,还是李斯文的赫赫威名。
数月以来,有关此子的风闻、传说数不胜数,版本各异。
或说此子冷心冷面,为剿灭巴人,不惜以当地百姓为饵,坐视巴人破城烧杀抢掠。
待巴人放松警惕,这才骤然出兵,将其一举歼灭;
亦或说此子智勇双全,战功赫赫。
年纪轻轻便封爵拜官,是大唐的栋梁之材,未来不可限量。
但在巢县百姓心中,更多的还是畏惧。
一个能为了捞得军功,不惜牺牲无辜百姓之人,又与凶神恶煞的杀胚又有何异。
而今这位凶神杀胚,公然到访巢县,众人怎能不心生忐忑?
万一待在这里不走了,那安生日子还过不过了?
更不要说,众人最近或多或少的,都听到些许风言风语。
说这位公爷此行南下,就是冲着江南世家来的。
万一哪天图穷匕见,打算对江南世家出手,会不会连带着巢县也一并波及?
要知道,江南世家所在的兰陵,距离巢县不过几里之遥,一河之距。
一旦双方开战,巢县百姓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顾虑重重之下。
当以巢县县令朱友德为首的巢县大小官吏,满脸堆笑的前来迎接船队时。
大部分百姓都下意识的选择退避三舍。
只是远远观望,好奇又忌惮,没人敢轻易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