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朝会大殿,梁柱上雕刻的玄鸟纹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百官按爵位高低分列两侧,朝服的衣袂摩擦声混着香炉里飘出的青烟,在殿内织成一片肃穆。
嬴振站在最末位的皇子队列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把刚改好的短剑。
剑刃是用铁匠房最好的块炼铁反复折叠锻打了七次而成,虽然还称不上真正的百炼钢,却比之前的青铜剑锋利了数倍,剑柄缠着浸过桐油的麻布,握在手里沉稳得很。
这是他花了三日功夫,盯着王铁匠一锤一锤打出来的。
剑成那日,他特意用剑劈砍青铜剑的剑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青铜剑应声断成两截,而新剑的刃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剑上。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像块要下雨的乌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御座上那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身上,大秦始皇帝,嬴政。
始皇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捏着北地郡送来的急报,竹简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
“匈奴小股袭扰,杀我秦兵,掠我粮草,当真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震得殿内落针可闻。
北地郡的消息昨夜已传遍咸阳,三个秦兵的尸首正用马车运回,据说死状极惨,都是被弯刀劈中了脖颈。
这已经是半年内第三次小规模袭扰,匈奴人像是一群嗡嗡叫的苍蝇,打不着,赶不走,却总能在你最松懈的时候狠狠叮上一口。
“陛下息怒!”站在文官首位的丞相李斯出列躬身,“匈奴蛮夷,向来反复无常。依老臣之见,当派五万大军北上,屯兵北地郡,一来可清剿边境残敌,二来可震慑草原各部,使其不敢再轻易南下。”
“丞相所言极是!”太子扶苏紧随其后出列,他身着素色锦袍,面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臣愿领兵前往,稳扎稳打,先固城防,再清剿敌巢,必保边境无虞。”
扶苏的话引来不少老臣附和。
大秦刚统一六国不久,国库虽丰,却也经不起连年征战,五万大军稳扎稳打,既能解决问题,又不至于太过劳民伤财,确实是稳妥之策。
“哼,稳扎稳打?等你们把兵调到北地郡,匈奴人早就带着抢来的粮草跑回草原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二皇子胡亥从队列里挤出来,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躁,“依我看,就该派铁骑踏平他们的部落,把所有俘虏都抓回来,当着草原各部的面砍了脑袋!看谁还敢再犯我大秦边境!”
胡亥的生母是胡人,他自小就对草原部落没什么好感,说话更是带着股狠戾。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有赞同的,也有摇头的,匈奴部落分散在草原各处,哪是说踏平就能踏平的?
真要这么做,怕是会引来更大规模的报复。
始皇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两种说法都不太满意。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了一直沉默的嬴振身上。
这几日关于这个庶子的传闻不少,说他性情大变,教训了赵亥,还自己改出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
始皇倒是想看看,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儿子,到底有几分能耐。
“嬴振,”始皇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过来。
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点到这个几乎没在朝会上说过话的庶子,连一直低着头的赵亥都惊讶地抬起了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弄。
嬴振往前一步,躬身行礼,动作不卑不亢。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视着御座上的始皇帝,声音清晰地在大殿里响起:
“五万大军太多,杀尽俘虏太蠢。”
一句话,直接把扶苏和胡亥的提议都否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扶苏的脸色沉了沉,胡亥更是直接瞪起了眼睛,像是要冲上来理论。
“你说什么?!”胡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一个连军营都没进过的废物,也敢妄议军机?”
嬴振没理他,继续说道:“匈奴小股袭扰,目的就是抢粮草,扰军心,并非要与我大秦决战。他们熟悉地形,打完就跑,五万大军追不上,杀俘虏更是只会激起他们的死斗之心,得不偿失。”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始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趣。
嬴振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剑:“臣请命,带五十轻骑,三日之内,必将此次袭扰的匈奴首领擒回咸阳,献于陛下阶下。”
“什么?!”
“五十人?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疯了!北地郡离咸阳千里之遥,五十人别说擒首领,怕是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嬴振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百官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向嬴振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连一直沉稳的扶苏都忍不住皱眉:“十弟,此事非同儿戏,匈奴骑兵凶悍,切不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站在武将队列首位的老将军冯劫猛地出列,他是跟着始皇灭六国的老将,脾气火爆,此刻指着嬴振的鼻子怒斥道,“竖子狂妄!北地郡地形复杂,匈奴人来去如风,便是五千精兵也不敢说三日擒首!你竟说五十人?简直是疯言疯语!陛下,此等妄议军机之徒,当治其罪!”
冯劫的话引来不少武将附和,朝堂上顿时一片声讨,连赵亥都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十弟莫不是前日撞坏了脑子,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嬴振却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在这个时代,战争的思维还停留在“人多必胜”的阶段,没人会相信五十人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殿外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正是一直候在殿外的阿福。
“陛下!”阿福额头抵地,声音却异常响亮,“公子绝非妄言!公子懂战术,懂侦查,前日仅用三招便制服赵公子家奴,昨日改出的短剑更是能劈断青铜!臣愿随公子同往,若三日内不能带回匈奴首领,臣与公子同罪,甘受腰斩之刑!”
阿福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钉在了喧闹的朝堂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小小的侍从,竟敢在朝堂上为皇子担保,还愿以死相随?
始皇的目光落在阿福身上,又转向嬴振,眼神深邃。
他看了嬴振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帝王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一个‘败则同罪’。”始皇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座的台阶,发出簌簌的声响,“嬴振,朕便给你五十轻骑,再给你三日时间。”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你能做到,朕赏你食邑千户,准你自主练兵!若做不到…”
始皇没有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嬴振躬身,声音斩钉截铁:“臣,领旨!”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退缩。
晨光透过大殿的窗棂,照在他身上,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阿福抬起头,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比宫墙内的争斗凶险百倍的战场。
而在大殿的角落里,一个负责记录朝会的小吏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在竹简上写下:“始皇帝二十六年秋,庶子嬴振请命,以五十骑击匈奴,三日为期,擒其首…”
他不知道,这看似疯狂的一笔,将会在大秦的历史上,刻下怎样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