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的意外离世,像一记沉重的钟声,在外婆心头久久回荡。她不再将这些典籍视为闲书杂谈,而是以学者般的严谨态度,开始了对《周易》等经典的系统研读。那些曾被视为迷信的符号与推演,在她眼中逐渐显露出严密的数理逻辑。
我的童年,便是在外婆的书香与卦象中徐徐展开的。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我自幼由外婆照看。她以教育者的敏锐,在我三岁时便开始教我识字和背“小九九”。待到同龄人背起书包走进校门,我早已在外婆的引导下,学完了小学三年级的课程。那些方块字和阿拉伯数字,对我而言,不仅是知识,更是开启外婆神秘世界的一串钥匙。
识得一些字后,我便常常趴在外婆的书案旁,好奇地翻看那些布满奇异符号的书。虽然大多如同天书,但“金、木、水、火、土”这些基本的字眼,我已是认得的。外婆见我感兴趣,便会经常给我讲起诸葛亮借东风的神机妙算,刘伯温《烧饼歌》的未卜先知,还有李淳风与袁天罡《推背图》中的千古预言。这些故事,像一颗颗种子,在我心中悄然萌芽。
那些在旁人看来艰深晦涩的卦爻符号,在我眼中却仿佛有着生命。它们时而如流水蜿蜒,时而如火焰升腾,勾勒出一个神秘而有序的宇宙图景。我常常拿起笔,在废纸的背面,小心翼翼地模仿着书中的八卦图形和洛书数字,虽然不解其意,但那笔划间的韵律却让我着迷。
外婆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这份好奇。她并未因我年幼而敷衍,反而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一些玄学的皮毛。“这是八卦,”她指着书上的符号,“代表天地间的八种自然现象。”她还会用火柴棍在桌上摆出九宫格,教我识别方位:“坎为水,在北;离为火,在南……”
这些零散的知识,很快在我与小伙伴的游戏中找到了用武之地。我们最常玩的捉迷藏,因我的一项“特异功能”而增添了传奇色彩——我总能大致推算出他们藏身的方位,然后径直找去,十有八九都能成功。
其实,我所用的,正是九宫八卦知识。当小伙伴们四处乱撞、凭运气寻人时,我已学会用石子和木棍在地下画九宫图。我会以寻找者站立点为“中宫”,结合当时的时间(虽不懂精确的时辰,但能分辨上午属木、下午属金等大致属性),画出一个简化的九宫八卦图。根据五行生克与方位属性,我便能推断出最可能藏人的方向。
举两个例子。一次是在夏日的午后,烈日当空,属“离火”正旺。我依据“火旺则木焚,藏者趋水避火”的简易道理,推断大家会躲在靠近水源、属“坎水”的北方。果然,我在村北头的老水井旁的大槐树后,一连找到了三个小伙伴。
另一次是在秋末的黄昏,金风萧瑟,属“乾金”当令。我想到“金生水,水方为生气之方”,便直奔代表“坎水”的北方寻找。结果在北面场院的几个空草垛里,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伙伴。
如今回想,那时的我自然不懂深奥的易理,只是将外婆传授的方位、五行与自然直觉相结合,进行一种孩童式的朴素推演。但正是这些充满趣味的游戏,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外婆所钻研的那些古老智慧,并非束之高阁的玄谈,而是可以与天地万物、与生活点滴生动呼应的一门学问。这门学问的种子,就这样在童年的游戏中,悄然扎根。
这正是:
卦验凶谶震心弦,夜叩玄经志愈坚。
三岁涂鸦摹卦象,九宫藏戏解天言。
火离指北寻井畔,金坎推南现草帘。
莫道童嬉无至理,星槎自此渡河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