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林尘峰还是没能拗过徐少凯那死缠烂打的劲儿,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和地形特征。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就在林尘峰已经用柔韧的树藤,利落地将那四只还在微微抽搐、皮毛下蕴藏着结实肌肉的野兔的后腿捆扎结实。
阿黄也心满意足地趴在旁边,伸出长长的舌头“哈哈”地喘着气时,山坡下方,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不时响起的、被树枝绊到或是踩滑了脚的“哎哟”声和低声咒骂。
只见徐少凯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那身一看就价格不菲、号称能应对各种极端环境的顶级品牌冲锋衣裤,此刻早已沾满了泥浆水渍和被尖锐灌木枝条刮擦出的道道白痕,显得狼狈不堪。
头发被融化的雪水和他自己冒出的热汗完全打湿,几缕不服帖地粘在宽阔的额头上,俊朗的脸上也蹭了几道黑灰,活像是刚从哪个工地上逃难出来的。
然而,唯有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活力的眼睛,在接触到林尘峰的身影,尤其是他脚边那串沉甸甸的、象征着丰收的野兔时,瞬间迸发出了如同发现宝藏般的、惊人的亮光。
“我滴个亲娘哎!林子,你真行啊!这效率,这战果!”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凑上前来,像欣赏艺术品般打量着那几只野兔。
甚至还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厚实温暖的皮毛,脸上写满了城市孩子骤然闯入自然宝库时的那种毫不掩饰的新奇与兴奋。
“看来明天我回京,行李箱里必须得塞几只真空包装的顶级野味了,也让燕京那帮整天吃进口和牛的家伙们,开开眼界,啥叫真正的、带着山野灵气的稀罕物!”
林尘峰看着他这副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间荡开隐隐的回音。
他用力拍了拍徐少凯那沾满泥点的、结实的肩膀。
朗声道:“行了,我的大少爷,别在这儿对着几只兔子流口水了,赶紧下山是正经!让我阿妈给你找身我阿爸的干爽衣服换上,别着了凉。晚上,好酒管够,好肉管饱,咱们不醉不归!”
是夜,林尘峰家那栋饱经风霜的吊脚楼内,被一种近乎原始的、温暖踏实的幸福感所充盈。
中央那座用青石垒砌的火塘里,粗大的青冈木柴块正熊熊燃烧,发出噼啪作响的、令人心安的声音,跳跃舞动的橘红色火焰。
如同最热情的舞者,将围坐在旁的几张脸庞映照得红彤彤的,仿佛都镀上了一层健康的光泽。
一只最为肥硕的野兔,被一根削尖了的青冈木棍从头到尾贯穿,架在火焰上方,被灼热的火舌舔舐得滋滋作响,金黄色的油脂不断地滴落进火中。
激起一小簇一小簇欢快的火苗,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肉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另一只则被林尘峰的母亲用苗家世代相传的古法,加入了自家晒制的山奈、刚从屋后菜地采来的野葱,以及几种只有她才知道秘方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草本植物。
一同放入一个肚大口小的黑陶罐里,罐子蹲在火塘边的热灰中,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醇厚而复杂的香气,与烤肉的焦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令人垂涎欲滴的、属于山野的味觉交响乐。
林尘峰的父亲,那位话语不多、脸庞被山风与岁月雕刻成古铜色、眼神却依旧慈祥清澈的苗族老人,默默地抱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陶坛。
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烈性的、带着玉米特有甜香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他给徐少凯面前那个粗陶大碗里,斟满了清澈却后劲十足的包谷烧。
徐少凯起初还保持着几分来自都市的、刻在骨子里的客套与拘谨,但在林尘峰父母那如同这山间溪流般朴实无华、却又真挚灼热的热情招待下。
在那碗烈酒如同暖流般涌入四肢百骸的催化下,他很快便彻底放松下来,抛开了所有身份与阶层的束缚,学着林尘峰的样子。
直接用手去撕扯那烤得外皮酥脆焦香、内里却鲜嫩多汁的兔肉,大口喝着那辛辣呛喉却回味甘醇的土酒,声音也不自觉地洪亮起来,说笑声回荡在木屋的梁柱之间。
酒至半酣,气氛最为热烈融洽之时,徐少凯用手背抹了一把吃得油光发亮的嘴角,脸上那畅快淋漓的笑容稍稍收敛了几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正专注地剔着兔子肋排上细肉的林尘峰身上,语气在酒意的熏染下,多了几分正式。
却也依旧带着兄弟间的随意:“林子,兄弟我这趟跑来,一来,是真想你了,想看看你在这世外桃源过得咋样;这二来嘛……你也知道,哥们儿我这人,有时候……嘿嘿,身不由己,受人之托,总得忠人之事不是?”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舌尖掂量着接下来的每一个用词:“慕容晓曦那边……特意托我,务必给你带个话。她说,集团那边最近确实是千头万绪。
好几个关乎未来几年战略布局的大项目,都卡在最要命的节点上,她作为掌舵人,实在是……抽不开身,离不开京城那个大漩涡。
她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转达她的……歉意,并且再次非常郑重地承诺,只要你肯点头回去,条件,随你开,之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她可以保证,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火塘里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在林尘峰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明暗交织的复杂轮廓。
他正用一把小匕首,灵巧地剔下一丝烤兔肋排上最为细嫩的肉丝,闻言,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直接将那缕肉送入口中。
缓慢而有力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味着肉汁的鲜美,也像是在咀嚼着这番话背后的深意。随后,他端起面前那只沉甸甸的土陶酒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一大口烈酒。
辛辣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灼到胃底,他畅快地哈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白雾,这才抬起眼眸,目光先是扫过一脸期待的徐少凯。
又掠过旁边虽然沉默不语、眼中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的父母,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带着几分山野酒意、几分军人彪悍、更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的笑容。
“屁话!”他的声音并不算很高,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被温暖与肉香包裹的木屋里,激荡起清晰而有力的回音。
“老子才不信她这套冠冕堂皇的鬼扯!什么集团事务繁忙,分身乏术?统统都是他娘的借口!
说穿了,剥开那层金丝银线织就的外衣,根子就在于她慕容大小姐那金贵无比的面子太大,那端了几十年的架子太高,一时半会儿,她低不下那个头,弯不下那个腰!”
他用那只还沾着些许油渍的手,先指了指一脸苦笑的徐少凯,又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五年枪林弹雨淬炼出的洞悉:“少凯,咱们兄弟俩,那可是实打实的五年!枪林弹雨里一起钻过,生死边缘一起徘徊过,什么样的阴谋阳谋没见过?
什么样的鬼蜮伎俩没经历过?就她这点欲擒故纵、既要里子又想保住面子的弯弯绕,我隔着千山万水都能闻出味儿来!
这次,要是咱们不趁着这个她主动把软肋递上来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给她治治身上那股子不知天高地厚、视他人如无物的臭毛病。
就算我眼下心软,跟着你回了那个金丝鸟笼,往后在那俱乐部里,咱们兄弟照样得看她脸色过日子,照样有受不完的憋屈气,有你我在她慕容晓曦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抬不起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