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凯的调令是昨天下来的,清远市委组织部,副部长。
红头文件,白纸黑字,一个萝卜一个坑。
尘埃落定。
临行前夜,青北县委宾馆,茶室。
林锋亲自注水,沸水冲进壶里,白雾混着茶香氤氲开。
程凯端坐对面,人是瘦了一圈,那身书卷气却没散,反而像被重物压过,凝实了。
“林书记,我走了,青北这边……”他话里有真实的担忧。
林锋把一杯澄黄的茶汤推过去。
“你在市里,比在青北有用。”他的声音很平,“而且,我也快了。”
程凯捏着杯壁的指腹一顿。
他身体前倾,压着嗓子,整个人的气场都换了。不再是那个坐办公室的书生,而是一个准备下场的赌徒。
“林书记,市里的水,您试过深浅没?”
林锋抬了抬下巴。
“你说。”
“不是深,是浑。”程凯吐出三个字,像吐出一口浊气,“我这一个月,只干了一件事,摸这张网。”
“市委韩书记,六十,等退二线,信条就是不出事。谁闹事他摁谁,谁出头他防谁。”
“刘市长,五十五,盯着韩书记的位子,市政府那边水泼不进。”
“咱们对上的钱立国,常务副市长,也在等,跟刘市长别着劲,想从常委里再往前拱一步。”
“下面各个局的一把手,各有山头,各有算盘。清远市,就是一个码头,拜不对山头,船都靠不了岸。”
林锋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地敲着。
一张密不透风的权力网,在程凯的叙述里,于他脑中成型。
他问了个关键。
“几派?”
“三派半。”程凯点头,“韩书记的‘守成派’,刘市长的‘激进派’,钱立国的‘本土派’。剩下那一半,是墙头草。”
林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呢?准备站哪座山头?”
程凯的背瞬间挺直,他迎着林锋的审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我站您。”
林锋笑了。
“我一个挂着副厅头衔的县官,市委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你站我,站得稳吗?”
这句调侃没让程凯有半点动摇。
“正因为您现在还不是市领导,我才要站。”
程凯的镜片反射着灯光,那后面是一种下了血本的决绝。
“林书记,凭您在青北做的这些事,凭省里杜书记的态度,您进市里,最多两年,就能进那个核心圈。我等得起。”
他把“我愿意等”,换成了“我等得起”。
一字之差,从追随变成了交易。
这是一场拿身家性命做的政治投资,他程凯,要把下半辈子的前途,全押在林锋这支原始股上。
林锋看着他,很久,伸出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小程,出师了。”
这句认可,比任何奖赏都让程凯的腰杆挺得更直。
“不过,有句话你记死。”林锋收回手,“市委组织部长,是刘市长的人。你去了,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多看,多听,最后才说。青北那套直来直去的打法,在那边行不通。”
“我记下了。”程凯点头,字字入心。
起身告辞,程凯走到门口,又停步回头。
“林书记,最后一句。”
“市里盯着您的人,比您想的多。想拉拢的,想看笑话的,想一脚把您踩死的,都有。”
“钱立国,只是第一个跳出来的靶子。”
“您自己,千万当心。”
林锋端起茶杯,朝他举了举。
“谢了。”
“不过,我林锋的胆子,不是吓大的。”
送走程凯,林锋没有回屋,只是站在房间的窗前。
窗外是青北县的灯火。
远处地平线尽头,清远市区的光晕更亮,也更冷。
一县,一市。
一步之遥,两个世界。
门被敲响,很轻。
秦璐走了进来。她脱了警服,一身简单的运动装,长发束在脑后,少了制服的压迫感,多了几分夜色下的利落。
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直接放在了林锋手边的茶几上。
“林书记。”
她顺着林锋的视线看向窗外,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想市里的棋局?”
林锋收回目光,看向那个纸袋。
“你怎么看?”
“我不懂下棋。”秦璐说,“我只负责帮您把碍事的棋子,从棋盘上拿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枪械的冷硬质感。
这才是刀。
林锋拆开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几页打印资料。
照片拍的是一个建筑工地,资料是几份土地转让和项目审批的复印件,上面都有一个签名。
钱立国。
“城南的‘清远之光’地产项目,钱立国的小舅子是承建商。这块地当初是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的手续,有猫腻。”秦璐言简意赅。“我托人从档案室复印的,原件应该已经被销毁了。”
林锋翻看着资料,脸上没什么表情。
“已经有计划了?”秦璐问。
林锋把资料放回纸袋。
“有了。”
他转头,看着秦璐。
“第一步,就从这颗棋子开始。”
秦璐眼底一亮。
她以为林锋会选择蛰伏,徐徐图之。
没想到,他的刀,出鞘比她想象的还快。
就在这时,林锋口袋里那部红色电话,发出短促而剧烈的振动。
不是铃声,是振动,一下下撞击着房间里的死寂。
他拿出电话,屏幕上是一个加密号码。
市纪委。
他按下接听。
听筒里是沈严,市纪委书记。他的声音不响,每个字却砸得人耳膜生疼,透着行动前的肃杀。
“小林,东西收到了?”
林锋看了一眼桌上的牛皮纸袋。
“收到了。”
“钱立国那边,我们盯了半年,就差一个能让他无法翻身的物证,和一个能把火点起来的引子。”
沈严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行动时间,后天。”
“你这把刀,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