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陈明失控的叫喊炸开，像警报撕裂了清晨。
“林书记！出大事了！”
“省环保督察组紧急通知，半年内，所有化工产业必须完成转型升级！”
“否则，全部关停！”
林锋握着红色保密电话，脸上没有表情。
他静静听完。
“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起身走到窗前，天际线浮现一抹白色，但压在青北头顶的，是化不开的阴云。
半小时后，县委一号会议室，死寂。
所有常委和一把手到齐，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末日审判的被告。
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翻开报告，纸页都在抖。
“全县化工及相关企业，三十七家。工业产值占百分之四十，财政收入占三分之一。直接间接就业岗位，超过一万。”
每一个数字，都让会议室里的空气愈发凝重。
半年内关停？
青北财政当场腰斩。
一万个家庭失去饭碗。
这两年拿命换来的发展势头，一夜清零。
不，是直接被打成负数。
“背后有人搞我们！”一个常委一拳砸在桌上，脖子涨得通红。
“肯定是许建国那条线上的！”
“必须向省里申诉！半年？他们怎么不去抢！”
会议室瞬间引爆，恐慌和愤怒在会议室里蔓延开来。
只有林锋，一言不发。
他坐在主位，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哒。哒。哒。
他看着这群乱了阵脚的下属。他知道，这是他离开青北前，最后，也最硬的一仗。
许建国是倒了，但他在省里织了二十年的网还在。
这张网，要反扑了。
环保，是天，是政治正确。这一刀，快，准，狠，谁敢用脑袋去接？
终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他身上，像是溺水者望向唯一的浮木。
“林书记，您说句话吧！”
敲击桌面的哒、哒声，停了。
林锋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从头到尾紧绷着脸，嘴唇发白的县长陈明身上。
“老陈。”
他一开口，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这件事，现在开始，你全权负责。”
陈明猛地抬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我只旁听，不发言，不给意见。”林锋的每个字都砸得结结实实。
“你，是总指挥。”
轰！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在林锋和陈明之间来回扫射。
让陈明负责？
在这个决定青北生死的关头？
“林书记！”陈明“霍”地站起，惶恐让他声音发颤，“这么大的事……我……我不行！”
“你行。”
林锋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他站起身，走到陈明身边，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让陈明脚下一软。
“你以后是青北的书记。你必须学会，没任何人能靠的时候，怎么自己做决定。”
“我给你三天。”
林锋收回手，扫视全场。
“三天后，我要一份能打仗的方案。”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留下满屋子呆若木鸡的干部，和一个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几乎要被抽空所有力气的陈明。
接下来的三天，是陈明这辈子最长的七十二小时。
县长办公室的灯，没熄过。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山。
“壮士断腕？一万多工人，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吗？你去跟他们说这句话！”陈明把一份报告摔在桌上，冲着工信局长低吼。
“联名上书？你是嫌死得不够快？主动把‘对抗省委’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戴？”他又揉着太阳穴，否决了另一个提议。
“转型搞旅游？你让一个举重冠军明天就去跳芭蕾？”
他几次抓起电话，想打给林锋。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又颓然放下。
他知道，林锋在看。
这是考试，不能作弊。
此刻，林锋的办公室里，异常安静。
他像往常一样批阅文件，处理新能源项目的琐事，仿佛那场风暴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了。
拉开抽屉最深处，里面是苏清月和刚满月的儿子的照片。
他指腹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摩挲了很久，只有在这个瞬间，他脸上那种磐石般的镇定才会出现一丝裂痕。
这一步棋，他赌上了自己全部的政治前途，也赌上了青北的未来。
如果陈明扶不起来，满盘皆输。
第三天下午，最后期限前三小时。
陈明敲开了林锋办公室的门。
他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深陷，胡茬青黑，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光。
“林书记，方案。”他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嗓子已经哑了。
林锋没看方案，给他倒了杯滚烫的热茶。
“说。”
陈明捧着茶杯，靠那点温度稳住发抖的手，开始汇报。
“……分三步走。第一，分级分类，贷款贴息，帮有能力的大企业升级。”
“第二，腾笼换鸟，坚决关停落后产能，腾出土地和指标，定向招商环保新产业。”
“第三，以人为本，成立转岗培训中心，政府出资，保障失业工人的饭碗。”
林锋听完，只说了三个字。
“太理想了。”
陈明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
林锋拿起方案，甚至没翻开。
“我问你，”他盯着陈明，“大企业老板都是人精，改造投入十年都回不了本，他凭什么听你的？宁可关门拿补偿走人怎么办？”
“新企业凭什么来你这穷地方？你拿什么跟沿海发达地区抢项目？”
“最关键的，一万个下岗工人，培训了也找不到工作，他们堵县政府大门，你怎么办？”
林锋的问题，一句比一句尖锐。
陈明愣在原地，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想过，但都下意识回避了。
“老陈，”林锋的口吻严厉起来，“做决策，永远要做最坏的打算。你的方案不是计划书，是请客吃饭。我要的是作战地图！”
“标出你每一条路上的雷，告诉我怎么排掉！如果排不掉，告诉我备用路线在哪！”
他把方案推了回去。
“拿回去，重写。把所有‘万一’都给我写进去！”
陈明拿起那份被判了死刑的方案，脸上一阵火辣。
他对着林锋，深深鞠了一躬。
“林书记，我明白了。”
他转身大步走出，背影里，没了之前的惶恐，多了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劲。
那一夜，县长办公室的灯，又是一夜未熄。
第二天清晨，一份厚了近一倍的方案，再次放到林锋桌上。
企业破产保护基金、工人维稳应急小组、政府带头投资建设示范工厂……十几条应急预案，每一条都明确到负责人、资金来源、时间节点。
林锋一页页看完。
这一次，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拿起电话，拨通内线。
“老陈，你的方案，我批了。”
电话那头，是陈明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呼气。
“放手去干。”林锋靠在椅背上，“出了天大的事，我给你兜着。”
“是！林书记！”
陈明的声音，第一次，有了金石之声。
璞玉已现光华。
但真正的硬仗，才刚开打。
方案推行的第一周。
陈明正被一堆报告埋着，秘书敲门进来，脸色有些为难。
“陈县长……宏远集团的张万宏来了。”
宏远集团，青北的纳税冠军，也是这次最难啃的骨头。
陈明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领。
“请他进来。”
秘书的脸色更难看了，声音压得极低。
“他说，如果您不见他，他下午就去省里见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