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看着林锋一脸的倦容，没有再追问工作上的事。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许久，林锋喝完杯中的热牛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苏清月看着他，突然神秘地笑了。
“老公，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锋抬起眼，有些诧异。
苏清月从随身的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他面前。
不是文件，也不是报告。
林锋接过来，展开。
是一张b超影像单。
右上角，清清楚楚地印着苏清月的名字。影像图上，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像一颗安静的豆子，躺在那里。
林锋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那张单子上。
办公室里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一向稳如磐石的手，第一次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真的？”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变了调。
苏清月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眼眶却一点点地红了。
林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清月……谢谢你。”
他把脸深深埋在妻子的颈窝里，这个在官场上杀伐决断、让无数人畏惧的男人，此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股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喜悦，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连日来所有的疲惫、烦躁和压力。
这是他近期以来，最轻松的一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很久很久。
“喂，你弄疼我了。”苏清月在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
林锋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紧张地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碰到哪了？要不要紧？”
苏清月被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噗嗤一声，眼泪却跟着笑了出来。
林锋有些手足无措地替她擦掉眼泪，然后，他的手掌，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覆在了妻子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孩子……爸爸在这里。”
他低声说，像是在宣誓。
苏清月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
“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林锋想也不想地回答，“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
温馨的气氛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冲淡了窗外深沉的夜色。
苏清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锋的鬓角，那里，几根刺眼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你最近压力很大吧？”她轻声问。
林锋下意识地想说“没事”，但迎上妻子那双清澈得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东林县的事，我知道了。”苏清月的声音很柔，“报纸上，电视上，都在说。有人在背后针对你。”
林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有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得太详细。
“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雨，家里，我和孩子，都等你回来。”苏清月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的安宁，对林锋来说，奢侈得像偷来的。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
苏清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了，下个月八号，我要去做第一次正式产检，医生说很重要，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她问得很小心，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林锋脸上的温情，瞬间淡了几分。
下个月八号……
他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日程表上的那一行字：省委经济工作会议。
那将是决定“青北模式”能否顶住压力，继续获得省里支持的关键会议。许建国一定会在那次会上，对自己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他不能缺席。
“下个月……省里有个很重要的会。”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低了下去。
苏清月的眼神，一点点地暗淡了下去。
那点刚刚燃起的期盼的火苗，被他这一句话，轻轻地吹灭了。
“连产检，都不能陪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清月，我……”林锋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阵内疚。
苏清月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
“我习惯了。”
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闷闷的，却像一把小锤，敲在林锋的心上。
“反正，你永远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林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清月，对不起。”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青北这些事都处理顺了，我保证，以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你和孩子。”
苏清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转过身，捶着他的胸口。
“你永远都在处理事情，永远都忙不完！从青云镇到青北县，你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永远没有处理完的那一天！”
她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担心、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林锋任由她捶打着，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他亏欠她的，太多了。
哭了许久，苏清月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林锋捧起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月，我向你保证。”
“下个月八号的产检，我一定陪你去。”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陪你去！”
苏清月愣住了，她看着林锋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睛，终于破涕为笑。
她知道，这个男人，只要是他亲口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但林锋自己心里却清楚，这个承诺的分量有多重。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下个月的那场省委会议，将会是一场何等激烈的龙潭虎穴。自己能否兑现这个对妻子的承诺，还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那一晚，林锋难得地没有在办公室过夜。
他回到家，躺在床上，妻子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他却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
他轻轻地将手，放在苏清月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孕育的那个小小的生命。
那是他的血脉，是他生命的延续。
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恐惧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东西。
如果这一次，在和许建国的斗争中，自己真的出了事……
林锋闭上眼睛，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身边的清月，和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