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国的脸色变了变。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小林,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建国放下茶杯,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悦。
“周书记,马家坝的项目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当初招标流程不规范,才给了刘明堂他们可乘之机。”林锋没有退缩,“如果我们现在还是走老路,那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周建国站起来,走到窗边。
背对着林锋站了好一会儿。
“小林,你刚到青北县,有些情况可能不太了解。”他转过身,“基层工作,讲的是一个字。你把刘明堂扳倒了,这是好事,但也捅了个大窟窿。县里多少干部都在看着,都在等着看你怎么收场。”
“我会收场。”
“你拿什么收场?”周建国走回来,在林锋对面坐下,“马家坝的补偿款发了,后续项目却停了。老百姓拿着钱不知道干什么,你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半年?一年?等到那时候,民心早就散了。”
林锋握着茶杯,手心微微出汗。
他当然明白周建国的顾虑。
刘明堂倒台,县里的发展节奏被打乱了。如果不能尽快拿出新的方案,把马家坝项目重新启动,那前面所有的努力都会被质疑。
但是。
“周书记,程序不能乱。”林锋抬起头,“如果我们为了速度牺牲规矩,那以后还怎么服众?”
周建国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小林,我知道你想做实事,这个我欣赏。但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在体制内做事,不能只讲对错,还得讲时机,讲方法。”他顿了顿,“罗县长那边,你沟通过吗?”
林锋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
“那你去跟他商量商量。”周建国端起茶杯,“这个事儿,你们政府内部先统一意见,再来找我。”
这是明摆着要罗建平出面压他。
林锋站起来。
“周书记,我会尽快拿出新方案。”
“嗯,去吧。”
走出县委大楼,林锋站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
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手机响了。
陈明打来的。
“林县长,县财政局张海局长来了,说要汇报工作。”
林锋看了眼时间。
“让他等着,我马上回去。”
回到办公室,张海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快半小时了。
这人四十出头,地中海发型,一张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刘明堂的老部下,在财政局干了十几年。
“林县长,您可算回来了。”张海站起来,满脸堆笑。
“张局长,坐。”林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什么事?”
“是这样的,马家坝的补偿款已经发完了,但是后续项目启动资金还没着落。”张海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报告,“我算了算,如果要重新招标,加上第三方评估的费用,至少还得再追加五百万。可是县里今年的预算已经超支了,这笔钱实在拿不出来。”
林锋接过报告,翻了两页。
“拿不出来?”
“是啊。”张海叹了口气,“林县长您也知道,咱们青北县本来就穷,刘明堂出事之后,好几个在建项目都停了,财政压力特别大。”
林锋把报告放在桌上。
“张局长,县里的账我看过。去年年底财政结余八百多万,今年上半年税收增长百分之十五,怎么会没钱?”
张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个……林县长,账面上是有钱,但都有用途的。教育、医疗、基建,哪样都得花钱,真动不了。”
“动不了,还是不想动?”林锋靠在椅背上,“张局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刘明堂倒了,但他留下的账还没清。你这个财政局长,手上干不干净?”
张海的脸唰一下白了。
“林县长,您这话……”
“我这话什么意思,你比我清楚。”林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张海面前,“这是市纪委工作组的通知,下周就会进驻青北县。到时候所有的账目都要重新审查。张局长,我劝你最好配合点。”
张海拿起文件,手都在抖。
看完之后,整个人瘫在沙发里。
“林县长,我……我没什么问题,真的。”
“有没有问题,纪委会查清楚。”林锋站起来,“马家坝的项目资金,三天之内必须到位。如果做不到,你这个财政局长也别干了。”
张海灰头土脸地走了。
陈明端着茶杯进来。
“林县长,您这么逼他,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反咬一口?”林锋喝了口茶,“他要是敢,我正好一起收拾了。”
陈明犹豫了一下。
“可是周书记那边……”
“周书记那边我会去解释。”林锋把茶杯放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马家坝的事情办成。只要项目启动了,其他问题都好说。”
下午三点,县政府召开常务会议。
罗建平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太好看。
会议室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县里的主要领导。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讨论马家坝后续项目的推进方案。”罗建平翻开文件,“林锋同志,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林锋站起来,把准备好的方案发给每个人。
“各位领导,马家坝的补偿问题已经解决了,但后续开发必须重新规划。我的方案是这样的:第一,重新进行招标,引入有资质的企业；第二,成立专门的监督小组,全程监管项目进度；第三,建立信息公开机制,所有的招标流程、资金使用都向社会公开。”
话音刚落,分管城建的副县长王刚就开口了。
“林县长,你这个方案太理想化了。重新招标要多久?半年?一年?马家坝的老百姓等得起吗?”
“对啊。”教育局长李明也附和,“而且全程公开,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万一有人挑刺怎么办?”
林锋扫了他们一眼。
“王县长,李局长,你们是担心老百姓等不起,还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
王刚的脸涨得通红。
“林锋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林锋看着他,“刘明堂的事情还没查完,你们要是有问题,最好早点交代。别等纪委找上门,到时候想说都没机会了。”
“你……”王刚拍桌子站起来。
“都坐下!”罗建平一拍桌子,“像什么样子!”
会议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罗建平揉了揉太阳穴。
“林锋同志,你的方案我看了,想法是好的,但确实存在一些实际困难。”他顿了顿,“这样吧,会后你再修改一下,我们再讨论。”
林锋坐下,没再说话。
散会之后,罗建平把他叫到办公室。
“小林,你今天在会上说话太冲了。”罗建平给他倒了杯水,“王刚、李明这些人,就算有问题,也得讲证据。你这么逼他们,只会把他们推到对立面去。”
“罗县长,我知道您的顾虑。”林锋接过水杯,“但是这些人跟着刘明堂干了这么多年,手上要是没问题,打死我都不信。”
“就算有问题,也得纪委去查,不是你去查。”罗建平坐下,“你现在是常务副县长,要考虑大局。县里的班子本来就不稳,你再这么搞,怎么开展工作?”
林锋沉默了。
罗建平说的没错。
他现在是二把手,做事确实得考虑影响。
但是。
“罗县长,如果我现在退了,以后还怎么推进改革?”林锋抬起头,“马家坝是个试点,如果这件事办不好,后面的工作更没法干。”
罗建平叹了口气。
“小林,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是有些事情,急不得。”他拿起桌上的方案,“你这个方案太激进了,很难通过。不如这样,我们可以先启动一部分项目,等局面稳定了,再慢慢推进。”
林锋握着水杯,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罗建平站起来,走到窗边。
“小林,我跟你说句实话。周书记今天找我了,他对你的方案也有意见。”
林锋心里一沉。
“周书记怎么说?”
“他说你太年轻,做事不够稳重。”罗建平转过身,“县委那边的压力很大,如果你坚持这么做,我也保不住你。”
这是明摆着要他妥协。
林锋站起来。
“罗县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有些原则,我不能退。”
罗建平皱起眉头。
“你非要这样?”
“对。”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罗建平摆摆手。
“行,你回去吧。”
走出县长办公室,林锋站在走廊里发了会儿呆。
陈明跑过来。
“林县长,孙县长找您。”
“现在?”
“嗯,他在您办公室等着。”
回到办公室,孙健正站在窗前。
“孙县长。”
孙健转过身。
“林常务,听说你今天在会上跟王刚他们干起来了?”
“没干起来,就是说了几句实话。”
孙健笑了笑。
“实话最伤人。”他走过来,“不过我支持你。那几个人早就该收拾了。”
林锋没接话。
孙健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
“这是我让人补充的材料,你看看。”
林锋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银行转账记录。
“这是王刚的?”
“对。”孙健点点头,“他这几年从刘明堂那里拿了不少好处。这些转账记录,足够纪委立案了。”
林锋盯着那几张纸看了好一会儿。
“孙县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孙健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锋抬起头,“别告诉我是因为看不惯刘明堂。我不信。”
孙健沉默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好一会儿,孙健才开口。
“林常务,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目的。”他坐下,“我在副县长这个位置上待了五年了,再不动,这辈子就到头了。刘明堂在的时候,我根本没机会。现在他倒了,我想搏一把。”
林锋把材料放在桌上。
“所以你想借我的手,把王刚他们也搞下去?”
“不是借你的手,是合作。”孙健说,“林常务,你现在需要盟友。县里除了我,没人愿意帮你。”
林锋没说话。
孙健站起来。
“这些材料,你看着办。如果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如果不信任我,就当我没来过。”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
“对了,市纪委工作组下周就来了。到时候他们会查所有人,包括我。”
说完推门走了。
林锋坐在椅子里,看着桌上那几张转账记录。
窗外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