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等待终于结束。
张既白的名字,赫然在列于那极短的、通往最终殿堂的名单之上。
平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专业课考试,张既白顺利通过!
剩下的唯一关卡,便是六月份全国统一的文化课高考,达到录取线即可入学。
尘埃落定,狂喜并未淹没他,只有一种紧绷后骤然松弛的疲惫与笃定。他本可立刻返回间海,全身心备战高考,但他手指划过手机屏幕,停在了那个跳跃的丸子头卡通头像上。
悲伤牙买加。
一个告诉他真名叫顾含的姑娘。
她的战场,平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班专业课考试,也就在眼前了。
她是自己跨越网络的精神战友,是共同创作《间海东路的日子》的默契搭档,是未曾谋面却已深刻了解彼此梦想的同行者……
是时候了,是时候自己也应该做些能帮助她的事情了。
张既白打开qq,指尖开始敲击。
追光者: 牙买加,在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平电导演系专业课,过了。现在只需要等六月高考。
追光者: 我决定了,先暂时不回间海。我想等你来平京考表演系。考场外,你需要一个递水的吗?(一个微笑的表情)
几秒后,头像疯狂跳动起来。
悲伤牙买加: 啊啊啊啊啊!!!追光!!!恭喜恭喜恭喜!!!(一连串放烟花、鼓掌、撒花的表情)
悲伤牙买加: 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导演系未来之星!!!(一个疯狂膜拜的表情)
悲伤牙买加: 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等我考试?(一个愣住的表情,紧接着一个大哭的表情)
悲伤牙买加: 呜呜呜……追光同志!你真是……(一个感动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我……我紧张得快吐了!真的!有你这句话,我感觉……好像没那么怕了!(一个擦眼泪又握拳的表情)
悲伤牙买加: 递水!我必须有人给我递水!还要递纸巾!递巧克力!递……给我巨大的勇气!(一个奋斗的表情)等我!我很快就到!平京见!线下见!
看着屏幕上几乎要溢出喜悦和感动的文字,张既白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帝都初春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几天后,平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初试考场外。
气氛与导演系的凝重理性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发胶、青春荷尔蒙的味道,还有更浓烈的、几乎实质化的期待与焦虑。
俊男靓女们或对着墙壁镜子反复练习表情台词,或小声哼唱练声,眼神里闪烁着对聚光灯的渴望。
张既白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安静地站在一棵老柳树的树荫下,远离人群的喧嚣。
他像一尊沉静的石佛,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年轻鲜活、充满表现欲的面孔。他看到了顾含描述过的,“演”的痕迹,也捕捉到了一些瞬间流露的真实紧张。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只在虚拟世界存在,却已无比熟悉的Id,在现实中具象化。
时间流逝,考场出口人头攒动。
终于,当一组考生结束考试涌出时,张既白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一个身影。
女孩穿着干净利落的练功服,扎着精神的马尾,脸上带着刚结束考试的微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很漂亮好看,但这种好看,不像是周围一些人那样的精心雕琢,而是那种纯粹的好看。而且眉眼间的灵动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张既白隔着人群也能感受到。
她正微微低头,似乎在平复呼吸,然后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张既白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他迈步,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看着她那双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带着点熟悉狡黠光彩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悲伤牙买加?”
女孩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瞬间的茫然之后,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尘埃落定般安心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比平京四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追光者?!”
顾含的声音带着点考试后的微哑,却充满了活力,她几乎是跳着上前一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真的是你!天啊……你长得跟我想象的……有点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她继续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张既白,笑容灿烂:“导演同志,我的水呢?说好的后勤保障呢?我刚在里面声台形表轮番轰炸,嗓子都快冒烟啦!”
张既白看着她生动鲜活的表情,听着那熟悉又带着真实温度的语气,心中那片关于网友的模糊影像瞬间清晰、立体、生动起来。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从随身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并顺手拧开,递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水哪能忘了,给,牙买加同志。辛苦了。”
张既白递过来的那瓶水,带着他掌心的微温,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顾含刚经历完声台形表轮番轰炸的身体。
她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也冲淡了考场上紧绷的神经末梢带来的焦灼感。
“总算是活过来了!”
顾含长长舒了口气,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水渍,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张既白,带着点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打量。
“导演同志,你真人比企鹅头像帅多了嘛!就是……有点太安静了?刚才看你站在那儿,跟尊石佛似的。”
张既白被她直白的评价弄得微微一愣,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考场外观察众生相,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学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还在紧张准备的考生,“感觉怎么样?”
顾含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一丝认真回味道:“初试嘛,感觉还行。朗诵自己准备的段子,没卡壳。声乐……嗯,没跑调就是胜利!形体展示了一段民族舞的基本功组合,考官好像没太大反应……小品抽到的题目是《误会》,跟几个完全不认识的考生搭,感觉有点乱,我尽力去真听真看真感受了,但不知道考官买不买账。”
她一口气说完,又自我打气似的挥了挥拳头,“不过,我觉得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看着她明明紧张却强装轻松、眼神里又燃烧着不服输火焰的样子,张既白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他点点头,声音沉稳:“嗯,尽力就好。表演系的考官阅人无数,真实和潜力比完美更重要。”
他没有说空洞的你一定行,而是给予了她专业角度的肯定,这反而让顾含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走吧!”
顾含把空瓶子塞回张既白背包侧袋,元气满满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为了感谢张导的救命水,本姑娘请你去吃附近的一家糖炒栗子!顺便……嘿嘿,你再给我讲讲你三试的恐怖经历压压惊.....”
这几天的网上交流,张既白几乎是把自己经历的这三轮专业课考试的所有内容都告知了顾含,期望给予顾含考试的勇气。
但顾含的关注点却很奇怪,她总关注于考试过程中,张既白本身的精神状态是如何的,因此,张既白不得不再三的述说自己这三轮的痛苦过程,从而成为了彼此之间的谈资。
.......
接下来的几天,张既白成了顾含艺考之路最沉静的陪伴者。他没有过多的话语,更像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存在。
复试那天,表演系考场外气氛更加凝重。
复试内容更深入,单人命题表演、即兴台词、考官深度提问……每一项都直指核心能力。
顾含抽到的单人表演题目是《雨夜,独自在空荡的剧院》。
当她略显疲惫地从考场走出来时,脸上没有了初试后的轻松,眉头微锁,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
“怎么样?”
张既白递上温热的红茶,方便她快速清醒大脑。
顾含接过,小口喝着,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考官……说我情感很充沛,爆发力不错,但……好像有点太满了。让我想想什么是留白和克制……”
她有点沮丧地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子,“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把自己的那股疯劲儿全用舞台上了?”
张既白看着她在自我怀疑和反思中挣扎,没有急于安慰,而是等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才平静地说:“情感充沛是天赋,但舞台是画布,不是情绪的倾泻场。”
“留白是让观众有参与想象的空间,克制是为了在需要爆发时更有力量。想想我那部《间海东路的日子》的mV里,我同学何杰的那个镜头,为什么让你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演得多用力,而是那一刻的沉默和尴尬本身,就足够真实有力。”
他顿了顿,看着顾含若有所思的眼睛,继续道:“你演《雨夜空荡剧院》,孤独和失落是底色,但独自本身就有巨大的空间。也许不需要太多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只需要一个在空旷座椅间长久徘徊的背影,或者一束追光下,手指无意识抚摸过积灰扶手的特写……让孤独自己说话。”
张既白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顾含表演中的问题,也指明了方向。
他没有否定她的情感投入,而是引导她如何更高级地运用它。
顾含眼中的困惑渐渐被一种领悟的光芒取代,她用力点头:“我懂了!导演同志,你这看见的能力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一定……收着点!”
虽然复试的过程,顾含有些不自信,但幸运的是,在通过的名单里,她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顺利进入了三试。
三试,则是表演系真正的炼狱。考场内是终极的考核,考场外是等待宣判的煎熬。
当顾含终于从三试考场走出来时,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有些苍白,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她一眼就看到了依旧等在柳树下的张既白。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跑过来。
她只是慢慢地走近,走到张既白面前,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头撞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肩膀微微颤抖。
张既白身体瞬间僵硬,双手悬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顾含为什么会这么主动的撞进他的怀抱,但他能感觉到顾含压抑的呼吸和微微的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顾含才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出来:“……太难了……即兴表演……抽到《车站送别》,我的那个临时搭档……他……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我差点接不住……考官的问题……像刀子一样……问我最害怕演什么类型的角色……问我如果永远只能演配角怎么办……问我……”
她的声音哽咽住,充满了考场上积累的巨大压力和此刻释放的委屈与疲惫。
张既白悬着的手,最终轻轻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却坚定地拍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提供着支撑,像一个沉默的港湾,容纳着她汹涌的情绪。
过了好几分钟,顾含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但眼神里那股倔强的火苗并没有熄灭。
她看着张既白沉静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但是,我没有垮掉。在最乱的时候,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你站在树下的样子……然后我就想,张既白那家伙连考官的悬崖蝴蝶都扛住了,我这算什么!我不能给你丢脸啊!”
她的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却也透着一股子老娘挺过来了的骄傲。
张既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倔强的表情,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从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递给她,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做得很好。能扛下来,就是胜利。”
顾含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破涕为笑:“导演同志,你的水呢?还有……巧克力!你说过每次都给我带的!我现在急需补充糖分续命!”
张既白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和一瓶新的水。
顾含接过,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化开,仿佛也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她看着张既白,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和狡黠,还带着深深的感激。
“张既白。”
她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谢谢你。真的。没有你在外面……我可能……在复试被说太满的时候就慌了,在三试那个搭档乱来的时候可能就崩了。你就像……嗯……就像我的定海神针!虽然这根针……话少了点!”
她说着又笑起来,带着哭过的痕迹,却格外生动。
张既白看着她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顾含耳中:“勇气是你自己的。我只是提醒了你,你本来就有翅膀。”
顾含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在回应对方考试时断翅蝴蝶的隐喻,心头猛地一热。
她看着张既白平静却深邃的眼眸,仿佛那里面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她用力点头,笑容在脸上彻底绽放开来,带着一种共同闯过风暴后的释然和默契。
“走吧!”
顾含再次元气满满地拍了他一下,“为了庆祝我们都闯过了炼狱三试!这次我请你!必须吃顿好的!然后……一起等榜单公布!一起……去平电!”
平京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和花香,吹过电影学院门口的老柳树,也吹拂着树下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
这个故事里的,未来的国王和他唯一的王后,就这么第一次站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