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拉片笔记的沙沙声、单词的默念和qq窗口的闪烁中滑向期末。
间海市的空气中,除了咸腥的海风,渐渐弥漫起一种名为“寒假”的躁动与期待。高三的紧张并未松懈,但一种节前的微妙气氛,如同薄雾,悄然笼罩了思明高级中学。
就在张既白按部就班执行着他精炼后的“地狱计划”,即将迎来高三第一学期的尾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任务”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学校为了提振考前士气,或者说,给高压下的学生一个短暂喘息的由头,破天荒地决定在期末考试结束后、正式放寒假之前,举办一场全校范围的迎春晚会。
通知下发到各年级各班级,要求每个班必须出一个节目。
高三各班顿时哀鸿遍野。
高考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还有心思去排练节目。
时间就是分数,分数就是未来!
高三(3)班的班主任杨凯,一个头发日渐稀疏、常年被升学率压得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看着通知文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环视着自己班里这群埋头苦读、气息沉郁的“准考生”们,实在不忍心再给他们加压。
可学校的硬性任务,又不能不做。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教室后排角落的张既白身上。
这个学生,最近几个月是越来越奇怪了。
成绩不上不下,会考科目彻底摆烂,但语文似乎又格外用功,还经常请假不上晚自习,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杨凯找他谈过几次话,得到的都是“我有自己的计划”、“不会耽误会考”之类模糊但还算礼貌的回答。
在杨凯看来,张既白显然已经放弃了冲击本科大学的常规路径,选择了某种“旁门左道”。
可能是艺考,也可能是其他。
总之他并不清楚,也懒得去了解,毕竟张既白从来不是班级里的尖子生。
“正好!”
杨凯心里盘算着,“与其让那些有希望冲击一本线的尖子生分心,不如把这个包袱丢给张既白。反正他看起来也不像在正经复习。”
于是乎,在当天上午的课间,杨凯踱步到张既白桌前,敲了敲他的桌面。
“张既白,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张既白从一本厚厚的《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中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短暂迷茫,随即恢复平静。
他合上书,起身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杨凯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委以重任感:“既白啊,学校迎春晚会的事,你知道了吧?每个班都要出节目。高三学习任务重,时间紧,其他同学都要全力冲刺期末考和后面的复习。我看你......嗯,有自己的安排,时间相对灵活一些。这个代表班级出节目的任务,就交给你负责了!”
张既白愣住了,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个“重任”。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杨老师,我也很忙......”
“哎,别推辞!”
杨凯立刻打断,语重心长,“这也是锻炼能力的机会嘛!咱们班不拘形式,唱歌、朗诵、小品都行,重在参与!你就当是为班级做贡献了。我相信你能办好!就这么定了啊,好好准备,别给班级丢脸。”
杨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随即就低头去批改作业,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张既白站在原地,看着班主任那稀疏的头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股被强行甩锅的郁闷感涌上心头。
他本就不多的宝贵时间,每一分钟都规划得死死的,现在却要凭空分出一大块去搞什么“迎春晚会”,这让他忍不住想再次开口拒绝。
但他又想到等学期结束,他得向学校请个长假去cq,需要眼前的班主任批准才行,张既白就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
于是,最终他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接受了这份zz任务。
回到教室,刚坐下,前排的施鲁烽就扭过头,一脸幸灾乐祸的亢奋:“白哥!听说杨老板把晚会节目这口大锅扣你头上了?哈哈哈!可以啊!准备整个啥?要不要哥们儿给你伴个舞?”
他那大嗓门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同学的注目。
斜前方的何杰也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不务正业的下场。”
张既白没理会施鲁烽的起哄,也没去看何杰的眼神。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放空地扫过教室。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课桌上投下窗框的阴影。
前排女生低头写字的侧脸轮廓,后排男生偷看漫画时紧张又兴奋的微表情,窗外操场上模糊的奔跑身影......这些日常景象,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校园画面。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涟漪。
宁昊那句“去搞点疯狂的!”似乎又在耳边低语。
抗拒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意外点亮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兴奋。
为什么不拍一部mV?
一部真正记录、提炼并艺术化高三状态的音乐短片?
这个想法像野火一样迅速点燃了张既白的思维。
它不仅仅是为了应付任务,更是一个绝佳的实践机会!
用影像捕捉这即将逝去的、充满汗水与梦想的高三岁月,为这段青春留下一个独特的注脚。
这远比排练一个蹩脚的小品或者唱一首口水歌有意义得多!
他立刻在脑海里搜索合适的歌曲。
一首旋律清新、歌词真挚、充满校园离别气息的歌浮现在记忆深处,那就是《北京东路的日子》。
那首歌描绘的青春群像、离别感伤和对未来的憧憬,与他此刻想表达的主题完美契合!
趁着周末去网吧的信息搜集时间,张既白迫不及待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北京东路的日子”。他需要确认一下这条世界线里的音乐版权情况,或者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好歌可以借用。
搜索结果跳出来,寥寥无几,且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内容。
他反复搜索关键词,变换组合,甚至尝试搜索记忆中那首歌的几句歌词片段,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这个世界线里,没有《北京东路的日子》这首歌!
难道自己穿越重生回来的,不是自己原本过去的那条世界线,而是过去世界线的平行世界?
张既白对于自己到底身处在什么世界里有了迟疑。
但这种迟疑却又很快消散了。
管他呢,至少自己重新活了,那就是好事。
已经有了奋斗目标的张既白,已经不再纠结于“过往”了,他现在着重的是未来。
既然这个世界,没有《北京东路的日子》这首歌,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张既白的脑子里瞬间成型。
既然没有,那么他就把这首歌“创作”出来!
将歌词本土化,变成属于思明高中高三(3)班的歌!
对,把歌名也给改了!
思明高级中学位于间海市的老城区,校门口那条主干道就叫间海东路。
“那就叫《间海东路的日子》!”
张既白几乎立刻拍板。
歌词里的“北京东路”改成“间海东路”,其他细节稍作调整,一首记录他们这群高三生酸甜苦辣的原创歌曲就呼之欲出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晚会节目,这将成为一份独一无二的毕业纪念!
旋律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演唱呢?
张既白自己唱歌水平普通,班里也没听说谁是歌神歌后。而且,这首歌需要一种清澈、温暖又带着青春感伤的女声来演绎才最有味道。
就在这时,qq上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卡通女孩头像跳进了他的脑海。
悲伤牙买加!
那个目标平电表演系、说话直率、对艺术有敏锐感知的女孩!
表演系的考生,声乐是必修课,她唱歌应该不会差吧?
而且,她那股子热情和灵气,或许能完美诠释这首歌的感觉。
张既白立刻点开qq,给【悲伤牙买加】发去信息:
追光者(张既白):牙买加,在吗?有件急事想找你帮忙!十万火急!(一个擦汗的表情)
悲伤牙买加:在在在!咋了追光?看你急的,被导演系考题难哭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张既白:比那还棘手!我们学校逼着高三出迎春晚会节目,班主任甩锅给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但我有个想法,想拍个mV,纪念高三的那种。
悲伤牙买加:哇!酷啊!当导演的机会来了!(一个鼓掌的表情)拍啥?需要群演不?我远程精神支持!
张既白:需要歌手!我自己写了首歌,叫《间海东路的日子》,想请你帮忙录个demo,就是音频小样!我这边负责画面,拍好剪辑到一起!我觉得你的声音和感觉特别合适!
悲伤牙买加:???你自己写了首歌?追光你还有这技能?!(一个震惊的表情)导演系还教写歌吗?(一个疑惑的表情)歌名听起来好有感觉!快发歌词我看看!
张既白迅速将记忆中的歌词稍作修改,把“北京东路”替换成“间海东路”,其他地名和细节也做了本土化处理,然后粘贴发送了歌词文本过去。
网络那头,悲伤牙买加沉默了有几分钟。
悲伤牙买加:追光......(一个流泪的表情)这歌词.....写得太好了吧!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表示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呜呜呜,看得我想哭!这写的根本就是我们高三狗的心声啊!你真是个天才!(一个膜拜的表情)
张既白:那……你能唱吗?旋律我哼给你听?或者我用简谱写出来发你?
悲伤牙买加:唱!必须唱!包在我身上!(一个奋斗的表情)
虽然我不是专业歌手,但保证用感情唱!
我下午就去琴房找台钢琴扒谱子!等我消息!这歌太棒了,我一定要把它唱好!为了我们共同的高三!(一个握拳的表情)
......
搞定音频来源,张既白信心大增。
接下来是画面。
专业设备想都别想。他立刻想到了二手市场。
几天后,揣着从五万块里预留的两千现金中的一部分,张既白在间海市老城区的电子旧货市场淘到了一台成色尚可的Sony handycam dcR-hc21E磁带dV机,以及几盒空白minidV磁带。
虽然画质只有标清(720x576),手动功能也有限,但对于记录校园生活和捕捉真实瞬间来说,足够了。
他还咬牙配了一个便宜的三脚架,确保画面稳定。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几天,成了张既白最忙碌也最充实的日子。
他像一个真正的纪录片导演,扛着那台略显笨重的二手dV,隐秘地穿行在思明高中的各个角落。
清晨,他用长镜头捕捉空荡荡的教室,阳光斜射在堆满书本的课桌上;拍下值日生睡眼惺忪地打扫走廊;拍下食堂里冒着热气的早餐和匆匆吞咽的学生。
课间,他躲在人群后,记录下施鲁烽和几个男生在走廊追逐打闹的夸张动作;拍下女生们围在一起分享零食、低声说笑的亲密瞬间;拍下何杰独自在座位上蹙眉刷题的专注侧影,甚至还拍下了何杰看似不经意整理头发、实则带着优越感瞥向周围的眼神。
课堂,他利用坐在后排的优势,偷偷将dV放在书本后,用低角度拍摄老师板书时粉笔灰簌簌落下的特写;拍摄同桌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拍摄窗外树枝摇曳的光影投在课本上。
午休和放学,他记录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跳跃身影;记录图书馆里安静翻书的沙沙声;记录夕阳下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背影,书包沉甸甸地坠在肩上。
在特别场景里,他请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帮忙,拍摄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距离高考还有xxx天”的特写;拍摄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下一场战役;拍摄了间海东路上,思明高中的校牌在暮色中的剪影。
每一帧画面,他都努力运用着这段时间拉片和理论学习积累的直觉来进行构图的平衡、光影的运用、细节的捕捉。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导演心态,去记录这段平凡又滚烫的青春时光。
与此同时,qq那头的【悲伤牙买加】也无比给力。
她很快发来了用麦克风收音录制的清唱小样。
她的声音清澈透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干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情感真挚饱满,完美地演绎了《间海东路的日子》的韵味。
张既白听得眼眶微热,这首歌在这个时空,因为她的声音,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太棒了!牙买加!唱得真好!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觉!”
张既白在qq上回复的很激动。
“嘿嘿,主要是歌写得太戳心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能帮上忙就好!期待看到你的大作!导演同志加油!”
【悲伤牙买加】回复道,后面跟着一个加油打气的表情。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末,张既白把自己关在网吧的包间里,拉上窗帘,将二手dV连接到网吧老旧的台式电脑上。
导入素材是缓慢的,电脑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他使用着极其简陋的视频编辑软件,windows movie maker,一帧帧地挑选素材,笨拙地剪辑、拼接,努力让画面与【悲伤牙买加】那动人的歌声同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困倦如潮水般涌来,但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在《间海东路的日子》的旋律中流动、交织,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感动支撑着张既白,终于完成了这部mV的剪辑。
当最后一个画面,夕阳下间海东路上思明高中的校牌一一淡出,音乐尾声落下,张既白按下了保存键。
一部粗糙、充满噪点、剪辑手法稚嫩,却无比真实、饱含深情的音乐短片,《间海东路的日子》,诞生了。
它记录着汗水、疲惫、欢笑、压力、憧憬和属于高三(3)班这群少年少女们,即将逝去的、在间海东路上的日子。
张既白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这只是个小小的班级任务,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独立完成了从构思、创作(歌词)、组织(请人演唱)、拍摄到剪辑的全过程。
宁昊的“去搞点疯狂的!”,他在这间小小的网吧包房里,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了。
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也是迎春晚会即将到来的日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2005年2月24日,重庆朝天门码头”的便签纸,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那个刚刚保存好的视频文件。
明白前路依旧漫漫。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离那个光影交织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