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梅雨时节,总是湿冷入骨。雨绵绵密密,无休无止,将整座古城浸透。夜里十点的平江路已静了下来,只剩雨声滴答。青石板被雨水打得发亮,映着零星未熄的灯笼。
林默撑着一把旧伞,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刚从古籍修复馆加班回来,裤脚已湿,寒意上涌。伞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巷口路灯忽明忽灭。就在那光影交界处,他看见一个蜷在墙角的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浑身湿透,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前。暗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入积水,晕开又散开。
林默停住脚步。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童年时福利院院长的叮嘱却在此刻浮上心头:“小默啊,人活于世,能力有大小,但心存一份善念,在别人真正需要时,能搭把手,就别背过身去。”
犹豫片刻,他还是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对方。那人抬起头。
一张苍白的脸,湿发贴在额前。眼睛深得像古井,瞳孔墨黑,里面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冷静,以及冷静之下幽冷的火焰。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窜过后背。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那人审视着他,片刻后沙哑开口:“带我离开这里。”
靠近了才看清,胸口的风衣裂开一道口子,下面的皮肉焦黑,边缘闪着细微的金色光点。血粘稠而冰冷。
林默没再多问。他弯下腰,将伞倾过去,伸手架住对方的胳膊。触感冰冷坚硬,不像活人。林默没有松手,指节微微发白。
“能走吗?”林默问。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沉甸甸的重量压了过来。林默撑着他,两人踉跄前行。
“去哪?”走了几步,林默又问。
“安静的地方。”男人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远离光亮。”
林默抿了抿唇,搀着他转向自己租住的那条更暗的支巷。一路上,只有雨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你是什么人?”林默终究没忍住。
“……过客。”过了很久,男人才吐出两个字,随即闷哼一声,按在胸前的手又收紧了些,指缝间渗出更多暗色。
林默不再问。他敏锐地感觉到,搀扶着的躯体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男人的脚步虚浮而沉重,气息里混着血和一种古老冷冽的味道。林默半边身子早已湿透,却顾不上了。
终于拐进一条窄巷,在一栋墙皮斑驳的老旧民居前停下。林默摸索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一股带着旧书、灰尘和一丝清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搀扶着男人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
“咔哒。”
老旧的锁舌合拢,将雨夜隔绝在外。林默摸索着按下开关。
“啪嗒。”
昏黄的灯光亮起,勉强照亮了这间狭小却整洁的出租屋。客厅很小,只摆着一张旧沙发、一个工作台和靠墙的博古架。架上堆着些古籍和零碎的老物件。
林默将人扶到沙发边。男人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抱着放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喘息。
“我去拿些干净的布,还有水。”林默说着,转身要去里间。
“等等。”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更弱,却依然清晰。
林默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苍白的脸仿佛透明。男人缓缓抬起未染血的那只手,指向博古架的方向:“那里……有金属的东西吗?任何金属……越古老越好。”
林默一愣,虽不解其意,还是走到架前。他翻找片刻,取来几样东西:一把锈迹斑斑的断箭镞,一枚边缘磨损的铜钱,还有一小块黯淡无光的铁牌。
“这些……行吗?”
男人勉强撑起一点身子,伸手触碰那枚铜钱。他的指尖刚接触到金属表面,林默就注意到,铜钱的颜色似乎更晦暗了些,仿佛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而男人眉宇间那隐忍的痛苦,似乎也稍稍缓解了一丝。
“可以……”男人重新倒回沙发,闭上眼,“放在我身边。”
林默将那些金属物件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他注意到,男人左手上戴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黑色指环,质地奇特,非石非木。
“你的伤……”林默犹豫着开口,“真的不用叫医生吗?这看起来……”
“医生治不了。”男人打断他,眼睛依然闭着,“这不是凡俗的伤。是‘光’……一种很纯粹的‘光’灼烧的。”
“光?”林默更困惑了。
男人没有解释,只是说:“有水吗?”
林默这才回过神,匆匆去里间取来一杯水和干净的毛巾。当他回来时,发现男人已经再次昏睡过去——或者说,失去了意识。胸口的伤处,那些细微的金色光点仍在缓慢地闪烁、侵蚀,只是速度似乎比在外面时慢了一些。
林默站在沙发边,看着这个来历不明、浑身透着诡异的陌生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情绪。他知道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超乎想象的麻烦,但此刻,看着对方那苍白脆弱的样子,他又无法狠心将其赶出门外。
窗外的雨声依旧绵密。这座古城在雨夜中沉睡,而林默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却多了一个带着致命秘密的不速之客。
他将水杯轻轻放在矮几上,拉过一张椅子,在沙发旁坐下。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