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二十三分,城中村与商业区交界的一条窄巷。
刘弱弱骑着电瓶车,在暴雨里穿行。他是外卖员,二十五岁,瘦,个子不高,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雨衣,头盔右侧有道裂痕,是上周撞电线杆留下的。他脸上沾着雨水,眼皮浮肿,嘴唇干裂,已经连续送了十四小时的餐。
手机在支架上震动,屏幕进水后泛着绿边,提示音断断续续:“您有一单即将超时,请尽快送达。”
这一单是送往阳光小区三号楼的麻辣烫,配送费八块五,差评扣三十,超时扣十五。他不能停。
雨太大,前方十米外就看不清路。地面全是积水,车轮碾过时溅起浑浊的水花。他把左手伸出雨衣,掀开帽檐,眯眼往前瞧。导航早就失灵了,只能靠记忆走。他拐进一条小巷,这是去阳光小区最近的路,能省三分钟。
巷子窄,两边是老旧居民楼,窗户紧闭,没人往外看。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闪一闪。他的车灯照出前方一块凸起的井盖,他往左偏了一下,车尾擦着墙根过去。轮胎打滑了一瞬,他握紧把手,稳住车身。
又过两个路口,再转一次弯就能进小区大门。他放慢速度,贴着右侧行驶,耳朵听着后方有没有车声。雨声太大,什么都听不清。
就在他准备横穿巷口时,一辆黑色轿车从主路突然右转,没打灯,也没减速。车头直冲他撞来。
他猛拉手刹,身体前倾,电瓶车在积水上滑出半米,完全不受控制。他本能地往右跳,想躲开撞击点,但太晚了。车和人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腾空,翻了半圈,右手死死抓着外卖箱不放。他在空中看到雨滴斜着飞,看到路灯晃了一下,然后背部重重砸进路边的水洼。
外卖箱脱手飞出,摔在地上,餐盒散开,红油汤汁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他躺在水中,喘不上气。胸口像被石头压住,耳朵嗡嗡响。他动了动手,左手还能抬,右手一撑地就传来剧痛,像是整只手被刀割开。他低头看,掌心裂了一道口子,血正顺着指缝往外冒,被雨水冲成淡红色。
他咬牙坐起来,左手撑着膝盖,脑袋一阵晕。眼前发黑,视线模糊,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搅了一棍。他甩了甩头,想清醒一点。
手机还在雨衣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屏幕彻底黑了。
他盯着散落的餐盒,麻辣烫的粉条泡在水里,香菜漂在油汤上。他伸手想去捡,左手刚碰到盒子,右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缩回手,发现掌心的伤口很深,边缘参差,像是被碎瓷片划破的。
他喘了几口气,重新站起来。腿有点软,站不稳。他扶着电瓶车想把车扶正,可车把歪了,前轮卡在排水沟里,动不了。
这时,黑色轿车停在路中间,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吼:“你长没长眼睛?红灯看不见吗?”
刘弱弱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还在流,止不住。
司机继续骂:“穿个蓝马甲就敢横冲直撞?知不知道这车修一下多少钱?”
刘弱弱抬起脸,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他张了张嘴,声音被雨声盖住。
司机见他不回应,更火了:“装什么哑巴?叫你老板来!现在就打电话!”
刘弱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我这单……还能不能送?”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还想送?饭都洒了!脑子进水了吧你?”
刘弱弱没动。他慢慢蹲下,想把餐盒重新塞进箱子。左手刚捡起一个饭盒,右手一用力,伤口撕裂,血滴在塑料盒上。
他停住动作。
脑袋又开始晕。这次比刚才更厉害,天旋地转,脚下发飘。他扶住电线杆,想借力站稳,可身体不听使唤,往后一仰,后脑“咚”地撞在杆子上。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顺着杆子滑下来,再次跌坐在水洼里。
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剧烈。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右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混进雨水,一圈圈晕开。
电瓶车倒在路上,车灯还亮着,一闪一闪。外卖箱翻在一旁,订单小票被风吹到角落,上面写着“阳光小区3栋602,不要香菜,加麻加辣”。
黑色轿车仍停在原地,司机摇上车窗,嘴里嘀咕着什么,没下车。
刘弱弱靠着电线杆,闭着眼睛。雨水打在他脸上,冷得刺骨。他想动,可四肢像灌了铅,抬不起手,迈不开腿。
他记得母亲躺在医院的样子,氧气管插在鼻孔里, monitors 滴滴响。医生说下周要换药,得再交八千。他这个月已经跑了三千四百单,差三百单就能拿满奖励金。
现在这一单,废了。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自己右手掌心那道口子,血还在流。一滴,一滴,落在膝盖上,又被雨水冲走。
巷口的路灯闪了两下,灭了。
风卷着雨丝扫过地面,吹动一张湿透的小票。
刘弱弱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血滴落在小票上,正好盖住了“加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