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王庭的血腥气被凛冽的寒风冲淡,只余下满地狼藉和肃杀的死寂。
栖凰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颜妩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软榻上,小腹的隆起在厚重的衣物下依旧清晰可见。阿蛮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因紧张而有些发硬的腰背。
殿门无声开启,一股裹挟着冰雪寒意的风灌入。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大氅上落满了未化的雪粒。
拓跋烬。
他缓缓步入殿内,风帽早已摘下,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如铸、此刻却布满寒霜的脸。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冰的寒潭,目光沉沉地落在颜妩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福安跟在他身后,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颜妩抬眸,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无声的较量在冰冷的空气中碰撞、撕扯。
“王上。”颜妩的声音清泠,打破了死寂,“万福金安。”
拓跋烬没有回应。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他在软榻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苍白的面容,微蹙的眉尖,最后定格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
“你做的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喜怒,“替孤守住了王庭,诛杀了逆贼。”
“王上洪福齐天,自有天佑。臣妾不过是…尽了本分。”颜妩垂眸,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目光。
“本分?”拓跋烬低低重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本分。”他忽然俯身,带着冰雪气息的指尖猛地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
“告诉孤,”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和不容置疑的逼问,“这三个月,你坐在那道纱帘之后,看着孤的江山,看着孤的臣子匍匐在你脚下…是什么感觉?”
他的指尖冰冷,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颜妩下颌生疼。她被迫仰视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暗流——有被夺权的暴怒,有对她能力的忌惮,有对她腹中子嗣的复杂,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将她彻底掌控的欲望!
“臣妾惶恐。”颜妩压下心底的寒意,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顺从,“臣妾所做一切,只为保全王上血脉,稳定朝纲,以待王上归来。绝无半分僭越之心。”
“是吗?”拓跋烬的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动作带着一丝狎昵,眼神却冰冷如刀,“那为何…孤醒来后,看到的却是赫连鹰伏诛,蒙烈听令,南疆巫族驻扎王庭,百官对你俯首帖耳?嗯?”
他猛地松开手,直起身,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颜妩,孤的小替身…你告诉孤,这北漠王庭,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是赤裸裸的质问!是试探!更是警告!
颜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依旧沉静。她知道,拓跋烬在试探她的野心,也在评估她的威胁。他昏迷时,她可以是他需要的那把刀;他醒来后,这把刀若太过锋利,便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王上息怒。”她缓缓起身,不顾身体的沉重和不适,对着拓跋烬盈盈下拜,“王庭永远是王上的王庭。臣妾一介女流,身怀六甲,所做一切,不过是在王上沉睡时,勉力维持局面,以免奸佞窃国,祸乱朝纲。如今王上龙体康复,臣妾自当退居深宫,安心养胎,再不敢过问朝政半分。”
她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将一切功劳归于“勉力维持”,将野心撇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身怀六甲”、“安心养胎”的柔弱形象。
拓跋烬看着她低垂的颈项,那一段雪白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脆弱的光泽。他眼中翻涌的戾气微微一顿,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他想起了金殿之上,挡刀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昏迷中,那若有若无的、带着药香的温暖气息;更想起了…她腹中那属于他的骨血。
“退居深宫?”他声音里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栖凰殿,就是你的深宫。没有孤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上前一步,大手覆上她微隆的小腹,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却不容抗拒的占有意味:“你,和孤的孩子,都只能待在孤看得见的地方。”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物传来,带着他独有的、霸道的气息。颜妩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反抗。她知道,这是暂时的妥协,也是他划下的界限——她可以活着,可以生下孩子,但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如同被重新关回笼中的金丝雀。
“臣妾…遵旨。”她低眉顺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拓跋烬的归来,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王庭掀起了新的波澜。
他并未立刻收回颜妩手中的所有权力,而是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新掌控全局。福安依旧是他最信任的内侍总管,但颜妩安插在朝中的部分官员被不动声色地调离了关键岗位。蒙烈被封为镇国公,总领北境军务,却也被调离了王庭核心。南疆巫族被“礼送”出王庭,驻扎在百里之外的圣山脚下,美其名曰“守护巫神圣地”,实则被隔绝在外。
朝堂之上,那道象征颜妩权柄的纱帘被撤去。拓跋烬重新坐上了冰冷的王座,他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违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处理政务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更胜从前,仿佛要用铁血手腕,将这三个月的“失控”彻底抹平。
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王庭的气氛变了。那个曾经唯我独尊、暴戾恣睢的暴君,似乎多了一丝…顾忌。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向栖凰殿的方向。他的旨意,在涉及后宫和那位身怀“祥瑞”的圣女时,总会多几分斟酌。
栖凰殿成了真正的禁宫,守卫森严,却不再有朝臣往来。颜妩安分守己,每日只在殿内散步、看书、调香,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不问世事的深宫妇人。她甚至主动交出了象征部分权力的印信,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
这日,拓跋烬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福安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密报。
“王上,这是…圣女娘娘派人送来的。”福安声音压得极低。
拓跋烬眉头微蹙,接过密报展开。上面并非政务,而是几行娟秀的字迹,详细罗列了赫连鹰残余党羽的藏匿地点、联络方式,以及他们与邻国大夏暗中勾结的证据!甚至…还标注了王庭内几个尚未暴露的、拓跋泓留下的暗桩!
这份情报之详尽,触目惊心!远超他暗卫多日探查的结果!
拓跋烬捏着密报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栖凰殿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她竟然还有如此能量?!在他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她竟能掌握如此核心的机密?!
是南疆巫族?还是…她手中还握着连他都不知道的暗线?!
“王上…”福安看着拓跋烬阴晴不定的脸色,惴惴不安。
拓跋烬沉默良久,眼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将密报缓缓放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按图索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一个不留。”
“是!”福安领命,匆匆退下。
拓跋烬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报上。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颜妩…
你究竟…是孤的囚鸟,还是…蛰伏的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