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重。
当朝丞相,位极人臣的卢明远,正负手立于窗前。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此刻正微微眯起,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皇朝大比中,三皇子姜玖那看似狼狈、实则一次次“侥幸”过关的画面。
“凝丹初期……哼。”卢明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可就是这凝丹初期,竟让他混进了八强!虽然后来败于长公主,但这份‘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房暗处一道模糊的身影上。
“你觉得,这位三皇子,是真废物,还是……在装?”
那模糊的身影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属下观察多时,其气息确为凝丹境无疑,步伐虚浮,招式散乱,不似作伪。但……其眼神,过于平静。”
“过于平静……”卢明远重复着这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是啊,一个常年被欺凌、被鄙夷的皇子,在那种场合下,眼神怎能如此古井无波?
这不合常理。
一丝阴霾掠过卢明远心头。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风华绝代、性格刚烈的女人——扬灵儿。
想起了她背后那个曾经显赫一时,却因“勾结魔族”、被满门抄斩的扬家。
更想起了,他与皇帝姜世渊,为了得到扬家那据说蕴含着一丝突破至“亚圣”境界机缘的密宝与秘法,是如何精心策划了那场阴谋。
引鬼魔族为外援,里应外合,将扬家及其麾下势力连根拔起!
扬灵儿被废去修为,打入冷宫,最终郁郁而终。
而那密宝与秘法……至今仍无线索。
难道,这个扬灵儿留下的孽种,知道了什么?或者,他在暗中积蓄力量,意图报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卢明远的心脏。
宁杀错,勿放过!
尤其是这种可能潜藏的威胁,必须扼杀在摇篮中!
他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已有了决断。
次日,金銮殿偏殿。
“陛下,”卢明远躬身奏道,“南山族近来屡犯边境,劫掠商队,气焰嚣张。边境守军多次清剿,皆因地形复杂,无功而返。臣以为,当遣一皇子代天巡狩,督军镇压,以显天威,亦可历练皇子。”
龙椅之上,皇帝姜世渊面容隐在旒珠之后,看不清神情。
“丞相以为,派哪位皇子前往合适?”
卢明远低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三皇子殿下年岁渐长,虽醉心典籍,然皇室子弟,终需为国效力,历练一番。且此行有边军护卫,安全当可无虞。”
他将“安全无虞”几个字,咬得稍重。
姜世渊沉默了。
他如何不知卢明远的用意?
南山族凶悍,且其地多瘴气毒虫,更有传闻与一些异族勾结。
派一个“仅有”凝丹境、且“不谙世事”的皇子前去,说是督军,与送死何异?
虎毒尚不食子……
然而,那句“历练皇子”,以及卢明远话语中隐含的杀机,让他犹豫了。
他想起了扬灵儿,想起了那场血流成河的清洗,想起了那至今下落不明的扬家密宝。
这个儿子,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若他真知道了什么……不如借此机会……
帝王心术,终究压过了那微薄得可怜的父子之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准奏。命三皇子姜玖,为钦差,三日后启程,前往南疆,督镇南山族之乱。”
消息传出,举朝皆惊。
清心苑内,姜玖接到圣旨,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愕、茫然,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苦涩。
他跪地接旨,声音“微颤”:“儿臣……领旨。”
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冷嘲。
果然,坐不住了吗?
也好,这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正是他暗中发展势力、查探真相的绝佳机会!
很快,姜嫣与姜理联袂而来。
“父皇!南山族凶险,玖儿他修为尚浅,怎能去那种地方?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姜嫣俏脸含霜,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姜理也跪在一旁,磕头道:“是啊父皇!三哥他性子温和,不擅争斗,此去太过危险!求父皇开恩!”
姜世渊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和这个心思单纯的儿子,心中掠过一丝烦躁。
“君无戏言!”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姜玖身为皇子,理应为国分忧!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父皇!”姜嫣抬头,美眸中已盈满水光,“您就忍心……”
“退下!”姜世渊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带着帝王之威。
即使是最心爱的女儿,触及他的根本利益与帝王权威时,亦不能例外。
姜嫣看着父皇那冷漠而威严的脸,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从未觉得,父皇如此陌生。
最终,两人只能黯然退下。
出发的前一夜,月色清冷。
清心苑内,姜玖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其实也并无多少行李,无非几卷经书,几件换洗衣物。
“玖儿。”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玖回头,看到姜嫣提着一个食盒,俏生生地立在月光下,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皇姐?”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在这种时候,还能来看他的,也只有她了。
姜嫣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样他爱吃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明日你便要走了,皇姐……来为你送行。”她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没有落泪。
两人对坐,姜嫣为自己和姜玖都倒满了酒。
“此去南疆,山高路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她举起酒杯,眼神恳切,“凡事不要强出头,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皇姐。”姜玖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中暖流涌动,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离愁别绪,或许是心中积压了太多对父皇决定的不解与委屈,姜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说他是如何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豆丁,长成如今这般清俊少年的。
说她是多么舍不得他离开。
“玖儿,你知道吗……皇宫里,除了母后留下的那些模糊记忆,就只有你和小八,是皇姐最亲的人了……”
她的脸颊绯红,眼神开始迷离,说话也带上了醉意。
“你不要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终于,她不胜酒力,身子一软,向前倒去。
姜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稳稳接住。
温香软玉满怀。
姜嫣靠在他胸前,呼吸带着酒气的灼热,喷洒在他的脖颈间,带来一阵战栗。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呓语,彻底醉倒过去。
姜玖身体僵直,抱着怀中这具柔软馨香的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的重量,她的体温,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都像是最烈的酒,冲击着他的感官。
识海中,那被经文镇压的魔种,似乎嗅到了这极致诱惑与情感波动,开始剧烈地躁动起来!
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如同岩浆般在他血脉中奔涌!
他的眼眸深处,一抹猩红骤然亮起,呼吸也变得粗重。
他随后视线下移,那近在咫尺的、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
不!
不能!
他猛地闭上眼睛,心中疯狂默诵起晦涩的梵文与道经!
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该死的魔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遍又一遍,与内心翻腾的恶魔做着殊死搏斗。
许久,那躁动的魔性才被他以绝大的意志力,重新压回识海深处。
他睁开眼,眼底已恢复清明,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后怕。
他小心翼翼地将姜嫣横抱而起,动作轻柔地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细心地为她盖好锦被。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收回。
最终,他只是静静地在床边站立良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
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继续诵经,直至天明。
第二天清晨,朝阳初升。
姜嫣从宿醉中醒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发现自己竟睡在姜玖的床上,而姜玖则在蒲团上打坐,不由俏脸一红。
“玖儿,我……”
“无妨,皇姐。”姜玖睁开眼,神色如常,仿佛昨夜什么也未发生。
城门外,旌旗招展。
一队精锐的边军骑士已列队等候。
姜嫣和姜理站在送行的人群最前方。
“三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姜理眼圈红红的,用力握着姜玖的手。
姜嫣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姜玖点了点头,目光在姜嫣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记住她此刻的模样。
随后,他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队伍缓缓启动,离开这座繁华而危险的帝都。
姜玖端坐马上,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巍峨城墙,眼中平静无波,心中却波澜万丈。
京城,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的战场。
而南疆,将是他的猎场,是他积蓄力量、磨砺锋芒的新起点。
那些欠下的债,他终将一一讨回!
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袍,猎猎作响。
前方的路,弥漫着南疆的瘴气与未知的危险。
但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