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夜空中炸响，文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倏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
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几乎盖过一切。
抬眼扫视着衙门客房昏暗的四周，除了简陋的家具和摇曳的灯影，并无异样。
但一股莫名心悸总是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小幸运？小幸运？”压低声音呼唤两声，目光在房间角落逡巡。
在发现纸人并没像往常那样蹲在门边或桌角上，不安感瞬间加剧。
“这家伙……不会真跑回去‘要账’了吧？”念头一起，结合自家纸人那“缺德”的底色，文才觉得这可能性极大。
不敢耽搁，立马起身，匆匆套上外衣。
刚推开房门，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投下破碎昏黄的光。
正要去找人，突然听见一阵焦躁蹄声和沉重鼻息。
循声望去，老黄牛在临时拴它的棚子下不安地来回踱步，见文才出来，扬起头对他“哞哞”直叫，眼神里充满急切意味，牛尾巴不安地甩动，溅起地上的水花。
文才听不懂牛语，只当它是换了陌生环境有些不适应。
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和脖颈，触手温暖。
“别怕，没事。”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添了些草料，看着它稍微平静些，才转身快步走向前院。
刚到通往衙门前堂的廊下，一阵混杂着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和压低嗓门的抱怨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院门被大力推开，一队人马杂乱地鱼贯而入。
穿着整齐的军装，外面统一罩着湿漉漉的军用雨衣，雨水顺着帽檐和衣角不断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背上背着长枪，手里拿着老式手电筒，光束在雨幕和庭院中晃动。
“这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咱们在路上的时候下。”
“就是，要不咱们晌午就能到，这路烂的！”
“都别吵吵！忘了大帅怎么交代的？正事要紧，先看看文道长在不在这！”
最后一声呵斥带着明显的紧张，众人闻言立马噤声。
临行前楼大帅亲自训话，同行的小道长是他侄儿，要是有丝毫怠慢或不敬，让他晓得了，一律军法处置。
抱怨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窸窸窣窣脱雨衣和踩踏积水的声音。
一行人沉默转过廊角，就和匆匆赶来的文才迎面撞上。
“诶！文道长，您在这儿啊！”打头的一个年轻士兵眼尖，第一眼就认出来人，惊喜地喊道，手电光下意识避开文才的脸。
“各位辛苦了，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文才稳住脚步，系好衣扣，迎了上去。
“没…没遇到怪事，”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士兵连忙上前解释，语速很快，带着点讨好，“就是这雨下得突然，道路泥泞难行，耽搁了时辰……弟兄们一路上真没敢多歇，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
这人小心观察文才的脸色，生怕这位“大帅侄儿”觉得他们偷懒，故意迟到。
文才摆摆手，示意无妨。
如今的军队规矩比早年那些土匪兵痞严多了，能冒雨赶来已是不易，别的就别要求太多。
正想说些安排明日事宜的话，突然——
“砰！”
衙门虚掩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披着宽大蓑衣戴着斗笠的小幸运像颗炮弹似的冲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雨水。
丝毫不理会两旁惊愕的士兵，径直拨开人群，一头扑到文才腿边，一顿急促又激动的手舞足蹈，爪子比划得要冒出火星子。
光线昏暗，加上蓑衣斗笠的遮挡，士兵们一时没看清来者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是个冒失的小孩。
“这谁家孩子？大晚上乱跑……”有人皱眉呵斥。
“各位！”文才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雨声和议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计划有变，今晚上不能休息了。我们立马出发前往柚子村，僵尸出来了！”
“僵……僵尸？！”
这个词一出现，瞬间在一群士兵中炸开。
大多数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惊愕。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真正接触过这种“东西”了。
人群中有三人，脸色更是“唰”地一下变得极其不自然，甚至下意识互相避开目光。
他们仨正是当年不幸被楼大龙戳洞洞感染尸毒，又幸运地分到“发骚牙粉”，在军营里搔首弄姿，留下无数“黑历史”的倒霉蛋。
那段被迫“热情奔放”的日子，至今仍是同袍间的“笑谈”，回忆涌上简直尴尬得脚趾抠地。
其他人纯粹是对未知怪物的恐惧，奈何军令如山，楼大帅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他们狠狠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中惊惶，重新披上还在滴水的雨衣，检查枪支，握紧枪杆，跟随文才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入门外冰冷雨幕之中。
小幸运扭身就往外跑，在前面带路。
只有老黄牛还被拴在后院的柱子上，望着众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不安地发出低沉又忧虑的哞叫，挣了挣绳索无法挣脱。
僵尸出世，又吸了人血，凶性必然大涨。
文才心急如焚，怕它窜出村子害人。
时间紧急，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叠平安符分发给身旁的士兵，简单交代贴在胸口。
不再等待队伍，招呼一声小幸运，身形一展，独自加快速度向前冲去，眨眼间就将不熟悉地形的军队远远甩在身后。
小幸运身影灵活，带着主人在泥泞小径中穿梭引路。
本以为或许还能救下田二，可当文才紧随它冲进柚子村时，眼前所见已是一片狼藉。
田二的破屋外，惨白浓郁的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雨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状。
雾气边缘，影影绰绰站满了前来索命的鬼魂，它们不再低声呜咽，而是发出一种高亢、尖锐、充满了快意的嚎叫，穿透雨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像是大仇得报后肆无忌惮的尖笑。
当文才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时，所有鬼嚎戛然而止。
雾气中所有影子齐刷刷转向他，看到文才周身那层普通人看不见的淡淡金光，纷纷往后退。
静静“注视”片刻，又“望”了一眼黑洞洞的破屋，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诡异“笑容”，连同惨白雾气一起消散在滂沱大雨之中。
文才敏锐感知到此处阴气值爆表，好在鬼魂已经退去。
右手稳稳撑着油纸伞，左手从怀中掏出八卦镜，脚下速度不减反增，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掠向破屋。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鬼魂散尽，只剩下大雨疯狂冲刷着破败的房屋，泥泞的地面，以及一片死寂。
这寂静，在震耳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渗人。
小幸运先一步跑到屋前，在门槛外猛地刹住脚步。
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朝门内“感知”了一下，随即扭头看向赶到的文才，朝他用力摇头。
文才心领神会。
一把推开挡路的小幸运，将八卦镜塞回包里，反手抽出浸满墨汁的墨斗。
深吸一口带着血腥与腐臭气息的湿冷空气，全身肌肉绷紧，小心翼翼向前挪步。
破屋大门歪斜着打开一条黑黢黢的缝，门槛后面翻倒着一把破椅子，一条椅子腿断裂，滚落在门外的泥水里。
门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文才在门前几步外站定取出罗盘。
罗盘指针刚一出现，就疯了般高速旋转起来，最后死死指向屋内，确认无误，僵尸就在里面！
他不再犹豫，收起雨伞，将伞尖当作探路的棍子，轻轻拨向破门，同时左脚脚尖顶住门槛，身体微微后倾，做好了随时后撤或前冲的准备。
左手握紧墨斗盒，右手食指一勾，浸透法墨的墨线“噌”地弹出一截，缠绕绷紧在指尖，只等一松就能弹射出去击飞敌人。
伞尖刚把破门顶开稍大一些的缝隙。
“嗬——！！”
一声像破旧风箱竭力拉扯的嘶吼从他侧上方骤然爆发！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万老太爷所化的僵尸不知何时攀上房顶，闻到活人气息，饥渴难耐的它不管不顾直扑而下。
落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双膝不弯，一个老鹰捉小鸡就直挺挺朝着文才跳撞过来！
文才反应也不慢，在嘶吼响起的瞬间，收伞、转身、横架，动作一气呵成！
合拢的伞身精准顶住僵尸扑来的胸膛。
“开！”低喝一声，双臂发力，手腕猛抖，伞面“唰”地张开，旋转着爆出一股巧劲，硬生生将力大无穷的僵尸向后顶退两步！
文才正要趁势追击，身后破屋黑暗中，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飞扑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腐烂味，直袭他后脖颈！
正是刚刚尸变，半拉脖子都被啃烂的田二！
它张大嘴巴，露出还沾着黑血的新生獠牙，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前后夹击，可谓是凶险万分！
文才没有自乱阵脚。
像是背后长眼，在田二即将咬中的瞬间，猛地一个侧身偏头，险之又险地让獠牙擦着自己耳廓掠过。
同时，左肩顺势向上狠狠一顶，卡住田二的下颌，令其嘴巴无法完全闭合。
电光石火间，双手像铁钳似的挎住田二扑来的双腕，发力一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田二的手腕应声错位脱臼。
手指一松，墨线急射而出，缠绕上田二的手臂，一连绕了两圈！
“噼啪！噼啪！”
细碎耀眼的金色火花从墨线接触处蹦开，伴随着皮肉烧灼的嗤嗤声和一股焦臭。
田二尸变后第一次发出痛苦的狂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文才就势拉住它的手臂向前猛力一带，右腿狠狠踹在它的膝弯处。
田二整个尸身顿时失去平衡，被文才借力抡起，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嘭”的一声巨响，面朝下重重摔趴在泥水地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文才动作不停，取出墨斗，墨线飞舞，飞快将田二的上半身连同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切，从田二偷袭到被制服捆缚，不过发生在短短十几秒之间。
然而，就在这十几秒里，被伞逼退的万老太爷僵尸已经重新直挺挺立起。
它似乎被激怒了，浑浊眼白死死锁定文才，双臂平举，吐出一口尸气表达自己的不满，再次猛跳过来，想用自己两寸长的灰指甲戳死他。
气场开得足足的，气势也是拿捏得死死的，飞扑到一半，斜刺里一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粗木棍，带着风声，精准横扫在它的小腿上！
“砰！”
僵尸下盘被袭，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摔了个标准的“大”字形，砸得泥水四溅。
偷袭得手的小幸运笑得猥琐又张狂，它很好满足，能打到就行不会想着补刀，棍子一丢，哧溜一下钻进旁边的破屋窗户，消失不见，属于典型的“打了就跑”。
文才也趁这个机会把田二捆成个大号粽子，见小幸运助攻成功，毫不犹豫。
脚下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前空翻，凌空越过趴地的僵尸，落地瞬间，右手从背后抽出桃木剑。
借下落之势，身体如弓绷紧再弹起，反手一剑，直刺僵尸后心要害！
僵尸也有些身手，狼狈趴在地上，反应一点不慢，一只手向后反抓，一把攥住刺来的桃木剑剑身！
“滋滋滋——！”
刺耳的灼烧声响起，僵尸手掌冒出阵阵黑烟，皮肉焦烂。
凭着力气奇大，死死握住不松开，桃木剑难以寸进！
文才一击不成也不气馁，左手把住剑柄做势要全力下压，吸引僵尸注意，右手探入怀中，指尖夹出一张黄底朱砂镇尸符，猛地拍向僵尸眉心！
恰在此时，被墨线捆住在地上痛苦扭动嚎叫的田二，不知是剧痛刺激还是凶性未泯，疯狂挣扎的身体刚巧撞到文才的脚踝，凄厉的嚎叫也严重干扰到文才的专注度。
这一撞一吵，让拍符的手微微一偏。
“噗！”
镇尸符没能贴在预想的额头正中，而是歪歪斜斜地贴在僵尸侧脸上。
符箓被尸气侵染，瞬间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明亮火焰，灼得僵尸半边脸颊皮开肉绽，焦黑一片，痛得它发出更加暴怒的吼叫。
“碍事！”文才眉头一拧，变换姿势，反手用剑格住僵尸脖颈，膝盖顶住它的身体，不让它起来。
躲在破屋窗后观察的小幸运见状，小脑袋重新探出来四处瞅。
见田二这个“噪音兼绊脚石”还在干扰战局，二话不说，溜出来抓住田二被捆住的脚踝，使出抢香火的劲儿，哼哧哼哧地把它往屋里拖去。
不多时，破屋内就传来一声声棍棒敲打沙袋的“砰砰”声，其间还夹杂着田二变得含混不清的呜咽，显然是挨了一顿“物理超度”般的胖揍。
最大的干扰源被清除，文才眼神一凛，重新专注面对眼前的强敌。
一次镇尸符失误算什么？他别的或许会缺，唯独这符箓，量大管够！
左手依旧与僵尸角力握着桃木剑，右手再次探入怀中，这次，直接掏出一沓厚厚的各种高阶符咒，起码有有几十张之多。
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目光锁定挣扎欲起的僵尸。
“喜欢动？那就别贴了，咱们直接炸，让我试试看，你能硬刚多少张。”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财大气粗”的从容，“保管让你……回味无穷。”
话音未落，指尖一弹，数张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符纸同时射向僵尸周身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