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宴,锅里还剩点,姨盛给你。”
“还有这个鸡蛋,你揣在兜里留着,考完试了吃。”
纪黎宴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坐着,等待他姨的“伺候”。
其实准确来讲,是他继母。
其他人见怪不怪,一点意见都没有。
八仙桌上。
一大三小,四个男人。
大的,独坐一面,看上去40来岁,手上呼哧呼哧地喝着糊糊。
这是他亲爹,纪安康同志。
对面,两个小的10岁,正挤挤挨挨,靠在一起舔碗。
这俩是他继弟,异父异母,跟着他姨改嫁过来的。
是双胞胎。
大些的叫许小海,小些的叫许小江。
最小的才5岁。
他也在喝糊糊,就是因为人小碗大,脑袋几乎都要埋进去了。
这是他亲弟,同父异母的。
叫纪小河。
名字还是原主起的,表面上是为了和两个继弟和谐。
实际上——
第一层意思,为的就是突出自己的不一样。
第二层意思,是用来暗戳戳提醒他爹,他是个没妈的孩子。
得多照顾着点他,他最可怜了。
而他自己,16岁,因为早产,身体“虚”,上学晚。
目前还在初中。
至于他姨说的考试,是中专考试。
就是在今天。
纪安康仰着脖子把最后的粥底喝了,就放下碗筷。
他从兜里摸出一毛钱,当着三个儿子面,一点不避讳地递给纪黎宴。
“考完买瓶汽水喝。”
纪小河年纪小,听到甜甜的汽水咕噜咕噜地咽口水。
只是他不敢要大哥的。
虽然大哥不打他,还会对他笑,但是大哥笑完后,他娘就会打他。
噼里啪啦一顿揍屁股。
可疼了!
另外两个更是头都低下去了。
生怕自己迟了,就被大哥注意到,以为是自己想要抢。
然后他们娘就过来揍他们。
纪黎宴余光注意到了三兄弟,只觉得脚趾抠地的羞耻感袭来。
但还是接过一毛钱。
他仰着脸笑得很甜:
“爹,我知道了。”
纪安康被闪了一下。
心里忍不住琢磨起来,老大真是越来越像他娘了。
尤其是这张脸,俊得他都觉得不是自己的种了。
不过,当初生娃的时候,可是他亲手接生的。
不是他的,是谁的?
想到这,纪安康心中自豪油然而生,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
“工作都安排好了,等考完了,爹就给你安排。”
他是完全没觉得自家儿子考上。
纪黎宴嘴角微抽,原主考不上,不代表他考不上啊!
这一个月,他已经有意识渐渐提高成绩,就是他爹不知道。
不过他姨......
他姨立马就从厨房冲出来,对着继子手上的一毛钱视而不见。
“黎宴,快来,姨都给你晾好了。”
许凤霞端着厚墩墩一碗过来。
纪黎宴看了一眼。
深深怀疑。
他这个继母,怕不是把整个锅里的厚糊糊都留给他了吧?
剩下爷四个喝的怕不是都是水吧?
难怪一个个都在舔碗。
“嗯!”
纪黎宴忍着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装作嗓子痒痒似的“嗯”了一下。
他扒拉两口,就一脸不耐烦地把糊糊倒到纪小河碗里。
然后筷子上一丢,背着只装了两本书的书包走了。
“我吃饱了,上学去了。”
“哎哎哎,黎宴,你又没吃完......”
许凤霞一看碗里剩这么多,她连忙走到门口喊纪黎宴。
“不吃了,姨,我快迟到了。”
纪黎宴背对着摇摇手,三下五除二地就消失在街道口。
许凤霞担心。
黎宴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她这个大儿子吃得怎么越来越少?
连以往的饭量都没吃到。
衣角被人扯了扯,许凤霞低头一看,是她吃嘴兽似的小儿子。
“娘,我能吃吗?”
纪小河眼巴巴地扒着他娘,口水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许凤霞眉头一皱就要拒绝。
只不过当她看到糊糊在纪小河碗里的时候,就叹了一口气。
“算了,黎宴不喜欢吃别人碗里的,这碗你就吃了吧。”
纪小河和大哥有三分相似的脸上,立马就带了笑。
然而下一秒。
许凤霞又反悔了:“还是等中午给你吃吧,早上吃太多了不消化。”
纪小河稚嫩的小心脏一跳一跳的,最后沉沉跌到了谷底。
他生无可恋的“哎”了一声。
只不过余光看到背着书包的两个哥哥,纪小河又高兴了。
嘿嘿嘿,二哥三哥要上学,今天大哥剩的半碗糊糊都是他的了。
许小海许小江互相对视一眼。
一人伸手掐了一下小弟的腮帮子。
然后才在纪小河震天的哭声中,以及他们娘的骂声中跑路。
哼!
他们不敢挑衅大哥,一个小屁孩儿还不敢欺负吗?
纪黎宴可不知道家里正菜鸟互啄。
他摸着兜里这一个月攒下来的一块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家里四个孩子,只有原主有零用钱。
不但亲爹纪安康同志给,就连后妈许凤霞同志也隔三岔五给。
要么一毛钱买汽水,要么五分钱去买糖块。
原主一拿到钱就买糖,买玩的,还喜欢在三个弟弟们面前炫耀。
他可不是无意的。
是故意的,是纯坏,是钓鱼执法。
原主早产。
亲娘过了三年就去了。
亲爹年纪不大,再加上外人说,再娶一个照顾原主。
在原主6岁的时候,纪安康娶了逃难来的许凤霞。
许凤霞也嫁过人,还是刚生完孩子被夫家赶出来的。
她长得好,被人贩子瞧中,想要卖去脏地方。
不过运气也好,遇到了吵着要吃糖,非喊他爹带他来买的原主。
人群拥挤,原主当时一把抱住了许凤霞的大腿。
还狠狠踹了人贩子一脚
因为对方摸他口袋,偷他最后一颗糖。
实际上,人贩子是见原主玉雪可爱,见猎心喜。
摸他,是想要连着他一起拐走。
谁知道他兜里有啥?
结果被原主误会了,还大声嚷嚷着喊他爹,有人掐他打他。
纪安康就站在他们身后,直接把人贩子一脚踹倒。
来了个英雄救美。
因为这,刚生育的许凤霞,把原主这个“救命恩人”当亲儿子。
不,是比亲儿子还要好。
三年后,她前夫死了,临死前把双胞胎亲儿子送过来。
许凤霞更是把原主宠上了天,待遇是全家最好的那个。
就算纪小河出生也一样。
因为纪安康愿意养这两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子。
许凤霞觉得,她一辈子都还不完这父子两个的恩情。
原主小时候也把许凤霞当亲妈过。
就是这个称呼没变。
只是他年纪大了,在外面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什么双胞胎是占了他的利益,以后还要他爹给买房子娶媳妇。
原主一个小孩,哪里受得住这个教唆?
不过,只能说原主是个“爱自己”的。
如果是别的小孩,肯定就大吵大闹,可原主不一样。
原主直接装可怜。
在他爹面前,装作一副没妈的孩子真可怜,他只有他这个亲爹了。
在他姨面前,他装作一副羡慕双胞胎兄弟俩的样子,时不时还用孺慕看她,把人心看化了。
等他姨过来找他,原主就会装作一副躲避着的模样。
把两口子的心,全拉扯在他身上,偏爱也在他身上。
上学的时候给独一份的零花钱。
学不进去,还没出社会,工作就已经安排好了。
到了年纪,房子也准备好了。
娶了媳妇刚生娃,双胞胎正是关键的时候,许凤霞没管亲儿子,直接过来给继子带孩子了。
双胞胎没考上,双双结业。
偏偏这时候上山下乡开始了,为了不让双胞胎用了自己的资源,原主蹿使着许凤霞给他们报名下乡。
原主没那么直白,比较委婉,为了多拿点下乡补贴,还专门挑选了地方。
只不过,在许凤霞看来,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然后双胞胎下乡了。
去了没一年,就因为泥石流被淹死了,不见尸体。
许凤霞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受打击,纪安康这个继父也是。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和亲儿子其实也没区别了。
只有原主,装作伤心。
实则却是把目光放到了小弟纪小河身上。
他也快毕业了!
毕业就等于要花钱,花钱花的都是他的!
于是,原主一番操作,把纪小河也弄下乡了。
这倒没死,就是真成了老三届。
完整地经历了那十年,身体彻底败下去了。
回城一年,就死了。
累死的。
许凤霞纪安康再次失子,受不住这个打击。
老两口本就因为给原主带七个孩子累得不行。
这消息一来,两个人直接就垮了。
原主这时候就嫌弃他们。
不过原主装得好。
表面上是泼辣的媳妇管着他,逼着他,不让他照顾他们。
不然就和他离婚。
老两口心如死灰,这些年也慢慢看清这个大儿子的为人了。
也不多想,买了两瓶敌敌畏,老两口就这样一人一瓶灌下去了。
疼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的大儿子就这样,无外乎,老两口绝望。
要纪黎宴,肯定死之前把敌敌畏灌到这个祸害嘴里。
一了百了。
不过,现在他才是这个祸害。
纪黎宴摸着钢镚。
趁着离考试还有点时间,他溜达供销社里买了块糖。
一分钱一块。
就是那种没有包装的糖块。
好甜...唔......
这惊算是压下去!
———
“纪黎宴,你考得怎么样?”
考试有三门,考了两天。
第二天上午考完。
纪黎宴准备去把书给卖了,多换点初始资金,就听到有人喊他了。
是隔壁大院的吴小军。
他们一个班。
“你呢?”
纪黎宴不答反问。
吴小军挠了挠头:“我?我是题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他吐槽:“要不是我妈非让我来试试,我都没准备来。”
纪黎宴默了。
想了想吴小军的成绩,更默了。
他试探性安慰:
“你上了这么多年学,要是不考这一下的话,可能婶子觉得这么多年的钱,都白花了?”
“这钱早白花了,三年级之后,我花的都是冤枉钱。”
吴小军真心实意地补充:
“都是我娘逼我,要不然这些钱给我买擦炮多好?”
哥们住嘴啊!
纪黎宴眼睛都快眨瞎了。
结果正主却一脸担忧:“纪黎宴,你是不是眼睛抽抽了?”
“我跟你说,我二舅就是这样,然后一天晚上去......”
“吴小军!”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怒喝声从身后传来。
吴小军如同见了鬼一样僵硬,他求助地看向纪黎宴。
然而,纪黎宴却适时闭上了眼。
好惨!
他这个同学兼邻居都快心疼坏了。
好在看不见,就当心不疼。
“黎宴,这樱桃你拿着吃,婶子刚跟人去摘的。”
一把小小的,红艳艳的樱桃,被吴母放在了纪黎宴兜里。
纪黎宴也没拒绝,乖乖点头道谢:
“谢谢婶子。”
被拧着耳朵的吴小军疼得嗷嗷的。
还伸手示意他接下。
“纪黎宴你快尝尝,这个可甜了,我娘肯定去我姥爷家摘的......”
“用你说?”
吴母双手解放,又拧着他另外一边耳朵:“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老娘问你,你今天估成绩能考几分?”
“30分,我能考30分!”
“30分?那还不错,起码及格一半了,三门各30分,总分就是90,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就是满分......”
“娘...那什么...,其...其实是我三门加一块30分......”
“什么?吴小军你能耐啊你?你跟我站住,老娘不揍你一顿就跟你姓!”
“娘,别打,别打,那里疼,你忘了,我就跟你姓啊......”
“吴!小!军!”
“救命啊——”
这一幕,最近这一个月和吴小军走近,就几乎隔一天就会发生一次。
刚才开始纪黎宴还劝,毕竟他吃人母子俩的嘴软不是?
结果,吴小军实在太欠揍了,他真的救不过来了。
现在,他已经习惯地不作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等人走完,纪黎宴捻了颗樱桃送进嘴里。
个头不大,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开胃,还一口爆汁。
纪黎宴从废本子上撕下一页,折成一个小花篮。
把樱桃放进去。
“黎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