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秦放与时灵又在秦家村生活了近二十年,如今他已四十四岁,早已步入了中年,只是模样依旧如二十年前一般无二。
瓜田的瓜熟了摘,摘完来年又种下,如此反复了二十载,秦放其实没有概念,只知道村里孩童来了二十拨,每年都有新面孔。
和秦放同一辈的人都已垂垂老矣,以前自己常捉弄的小孩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唯独自己始终没有变化。
“想不想吃啊,叫声爷爷来听听。”秦放依旧一脸贱笑的拿着瓜逗弄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秦放叔你又来这套,换作我爹来你又要挨揍了。”女孩父亲看到秦放正捉弄自己女儿,连忙跑过来制止。
“是小黑啊,这是你女儿啊,都这么大了。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都这么贪吃。”秦放摸了摸女孩的头,转而跟她父亲聊了起来。
“我都二十四了,孩子不得这么大了,倒是秦放叔还跟以前一样。”小黑挠头笑道。
他让女儿先去别处玩,自己却是在秦放身旁坐下。
他想起二十年前,秦放也跟现在一样说着同样的话逗着自己,二十年过去了,岁月竟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秦放叔,你是不是真的不会老?”
关于秦放的故事,村里人尽皆知,纵然是秦放的晚辈,在他们孩提时期便从自己父母口中听说过有关于他的传言。
秦放小时候是个痴儿这件事,在村里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但是关于他是怎么变成正常人,并且还能够维持容颜不老的,谁也不知道。
于是乎,两种说法传了出来。
第一种说法是仙人赐药说,他们认为秦放被仙人所救,仙人赐下仙药致使他长生不老。
而第二种说法妖怪附身说就比较离谱了,他们认为秦放被妖怪所附身了,因此变得和常人无异,且不会老去。
不管哪一种说法都似乎有道理,但秦放这三十来年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村里的事,因此他们更加相信第一种说法。
他们认为秦放是有仙缘的。
“你认为这世上有人能真正长生不老吗?”秦放没有回答小黑的问题,而是反抛给他一个问题。
小黑思索了片刻,“仙人应该能长生不老吧?”
“你觉得我像仙人吗?”
小黑看了眼秦放,摇摇头。
虽然他没见过仙人,但他认为仙人是不会做出秦放那种捉弄小孩子的事情的。
“那不就是了,既然你不把我当仙人看,就当我是这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我还在秦家村,就只是一个种瓜的村民罢了。”
“为什么要在意其他的呢?”
小黑听后点点头,但仔细想起来,秦放叔并没有说到关键点。
他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秦放叔打算过离开秦家村吗?”
“我爹和村长他们说秦放叔你是有仙缘的,既然有这个机会,秦放叔难道不想成为仙人吗?”
秦放倒不是说不想修仙,只是他认为当下更重要的,是再看看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村庄,陪陪自己的朋友们,以及那些小孩。
倘若自己走了,那些小孩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瓜了。
“可能会离开吧,但不是现在,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在这。”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会想离开了,你秦放叔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里,早就有感情了。”
“看着这里一点点变化,看着这些小孩一天天长大,就不会想着离开。”
秦放起身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道:“不和你说了,昨天守瓜守得我累死了,我去休息会,晚上还得继续。”
他看向小黑,“要不你帮我守守?”
小黑忙站起来,摆摆手,“我还有事,晚上女儿非要我哄才能睡着,就不了。”
秦放笑笑,“女儿要紧,去吧。”
“哎,秦放叔多保重。”
送走了小黑,秦放便回屋躺下了。
时灵懒洋洋地趴在床头,这二十年里它的个头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半个巴掌大小。秦放左右睡不着,便将它拿在手中把玩。
“小时灵啊,你说我会不会有点苟,种了二十年的瓜,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干正事了。”
时灵刚想点头,却被他捏住脑袋不停地左右来回晃着。
“不会吗,你是不是也想留在这?”
这回它想摇头,哪知秦放按着它的脑袋上下摆动。
“哈哈,我就知道咱们心是连在一起的,既然你也不想离开,那咱哥俩就再待二十年,反正我们时间有的是。”
时灵这下不想理他了,将头往壳里一缩,任凭着秦放如何敲它的背它都不出来。
秦放自讨没趣,便将它放下,不多一会便睡着了。
梦里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咬瓜。
他突然惊醒,拿上木棍便冲出门,一边跑一边大叫,“孽畜还敢来偷瓜,看我手中的木棍答不答应。”
不觉间他与猹斗的第三十二个年头便又过去了。
在秦家村的第五十年,小黑的父亲,这个秦放儿时的好友病逝了。
灵堂前,秦放趴在他的棺材前哭的死去活来。他抚着粗糙的棺木板,昔日老友的音容相貌犹在眼前。
第五十八年,小黑的女儿也出嫁了,嫁到隔壁村里去了。那个曾经像她爹一样看到自己的瓜就走不动道的女孩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秦放专程挑了两担瓜过去看他的“孙女”。
那天明明是她的大喜之日,却在看到那两担瓜以及满身尘土的秦放之后,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抱住他。
秦放眼眶发红,笨拙的拍打着她的背:“好孩子…好孩子…”
第六十四年,小黑的妻子也离世了,他早年间也摔断了一条腿,现在无依靠,只好让他女儿给接到家里去。
离开前,他来看了最后一次秦放,叔侄俩喝了一坛子酒,从白天聊到傍晚。
临走前,他最后叫了秦放一句叔。
他说:“秦放叔,我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秦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傻孩子,只要你心里有这个村,有我这个叔,就永远都是秦家村的人。”
他像往常一般送走小黑,目光却久久注视着小黑那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他知道这是叔侄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也要离开了。
时灵趴在秦放的肩膀上,刚才二人饮酒时秦放也喂了点给它,只能说时灵不胜酒力,喝了几口便醉了,缩进壳里睡起了大觉。
秦放将时灵摇醒,“走,咱们去把地里的瓜摘完。”
夜色深沉,秦放最后一次巡遍瓜田,指尖拂过熟悉的藤蔓。他摘下所有熟透的瓜,一个个仔细擦拭干净。
月光下,他抱着瓜,挨家挨户,轻轻放在每户人家的门槛。没有告别,只有这份无声的馈赠。
破晓时分,他背起简单的行囊,小龟趴在他的肩上,爪子扒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
他一步三回头,目光扫过沉睡的村庄,熟悉的瓜田,那座守了半辈子的小木屋。
晨雾弥漫,渐渐模糊了他远去的身影,也模糊了出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