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的清晨总带着三分缥缈。
淡青色的雾霭如同揉碎的流云,沿着蜿蜒的山道漫下来,将山腰处那片错落的青瓦小院裹了个严实。鸡叫头遍时,叶家门口那棵百年老槐的枝桠还浸在乳白的雾气里,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曦光像淬了金的针,才终于刺破雾层,斜斜地扎在院墙上那方斑驳的“叶府”木牌上。
“咯咯咯——”
清脆的童声像檐角滴落的露水,率先打破了晨雾的静谧。
叶青云正蹲在灵田边的青石板上,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田垄里的动静。他刚满六岁,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袖口还打着个小小的补丁,可那双眼眸里的光,却比头顶的晨曦还要亮堂。
“大伯,这灵谷真的会发光吗?”他仰起脸,鼻尖上沾着点泥土,说话时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小虎牙。
田埂上,叶正德直起腰来,粗布衣衫的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憨厚,双手布满老茧,指节处还留着被灵谷叶边缘割破的细小伤口。听到侄子的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等再过三个月,谷穗饱满了,夜里就能看到淡淡的青光,那是一阶下品灵谷的灵气在往外冒呢。”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木瓢,小心翼翼地往灵田里舀了半瓢清水。这水并非寻常山泉,而是从后山灵泉引来的,里面含着极稀薄的灵气,正是培育灵谷的关键。清水刚接触到黑褐色的泥土,就见田垄里那几株半尺高的灵谷苗轻轻晃了晃,叶片边缘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莹润光泽。
叶青云看得眼睛都直了,小身子往前凑了凑,差点从石板上滑下去。“哇,它们在喝水呢!”他兴奋地拍手,“大伯,等它们长大了,是不是就能炼出好多好多丹药?”
叶正德放下木瓢,笑着揉了揉侄子的脑袋:“哪有那么容易。这一阶灵谷灵气太淡,顶多用来给刚入门的弟子熬些固本培元的药汤。真想炼丹药,得去山外的坊市买二阶以上的灵材才行。”他说着,目光掠过自家这半亩灵田,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叶家在流云山住了三代,传到如今,也就爷爷叶啸天勉强摸到了练气七层的门槛,他自己和二弟叶正武都卡在练气三层多年,连家族祠堂里供奉的那本残缺的《引气诀》都没能修出什么名堂。在这流云山七十二峰的大小家族里,顶多算个垫底的练气小族,别说二阶灵材,就是一阶灵谷,每年能有三成收成,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叶青云攥紧小拳头,脸蛋憋得通红,“等我炼成了厉害的仙法,就去山外给爷爷和大伯找最好的灵材!”
叶正德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晨雾中,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挺拔,虽然头发已有些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劲装,腰间系着根玄色玉带,手里拎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是寻常的鲨鱼皮所制,却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正是叶家现任家主,叶青云的爷爷叶啸天。
“爷爷!”叶青云眼睛一亮,从石板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就往院心跑。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毫不在意,扑到叶啸天跟前,仰着脸看他手里的剑,“爷爷,您又要练剑了吗?”
叶啸天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孙子,用没拿剑的手拍了拍他屁股上的泥土:“青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光脚在院里跑,仔细被石缝里的灵虫咬了。”话虽严厉,语气里却满是疼爱。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将长剑横放在桌面上。这柄剑名为“青锋”,是他年轻时在山外历练,用三张一阶妖兽皮换来的凡铁剑,虽算不得什么宝物,却陪了他整整三十年。叶啸天从怀里摸出块白色的软布,蘸了点清水,开始细细擦拭剑身。
“爷爷,您的剑什么时候才能像李家族长那柄一样,会冒红光啊?”叶青云趴在石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剑鞘,“上次去参加李家族会,我看到李族长的剑一拔出来,整个院子都红了,好厉害!”
叶啸天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李家是流云山西麓的大族,家主李乘风早已是练气九层的修为,手中那柄“赤霞剑”更是下品法器,哪里是他们叶家这柄凡铁剑能比的。他笑了笑,岔开话题:“等你什么时候能引气入体,爷爷就把这柄青锋剑传给你。”
“真的?”叶青云眼睛瞪得溜圆。
“自然是真的。”叶啸天拿起软布,轻轻擦过剑格上的锈迹,“不过你得答应爷爷,若是引气入体了,每日卯时的早课,可不能再偷懒。”
“我才不偷懒呢!”叶青云立刻挺起小胸脯,“我每天都跟着大伯背《引气诀》的口诀,早就背会了!”说着,他就奶声奶气地念了起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他念得磕磕绊绊,有些字句还咬不清字音,叶啸天却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点头纠正几个错处。阳光渐渐爬高,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角的竹架下,柳氏正将刚采来的草药摊在竹匾里晾晒。她穿着件青布围裙,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动作麻利地将一株株带着晨露的“凝露草”摆开。这凝露草是一阶下品灵草,叶片上凝结的露珠能清心宁神,是叶家平日里换些碎银子的主要营生。
“青云,别缠着你爷爷了,过来帮奶奶把草叶上的露水抖掉。”柳氏扬声喊道,声音温和如春风。
“来啦!”叶青云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叶啸天手里的剑,才一步三回头地跑到竹架边,学着奶奶的样子,拿起一株凝露草轻轻摇晃。只是他力道没轻没重,好几片嫩叶都被抖掉了,惹得柳氏笑着拍了拍他的小手:“傻孩子,轻点,这叶子可是能换钱的。”
“哦……”叶青云吐了吐舌头,赶紧放轻了动作。
柳氏看着孙子认真的模样,又看了眼院心擦拭长剑的丈夫,和灵田里忙碌的大儿子,嘴角的笑意越发柔和。她知道自家家底薄,比不得那些有筑基修士坐镇的大家族,可一家人守着这方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安稳。只是偶尔夜里,她会听到丈夫在房里叹气,知道他心里始终惦记着让家族再往上走一步。
“爹,二弟呢?”叶正德侍弄完灵田,走过来拿起石桌上的水壶灌了两口,随口问道。
叶啸天放下手里的剑,眉头微蹙:“谁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昨日让他去后山看看设置的兽夹,到现在还没回来。”
叶正武是叶青云的爹,性子跳脱,不像叶正德这般沉稳,平日里总爱琢磨着去后山碰碰运气,希望能猎到只一阶妖兽,好换些修炼资源,只是运气向来不佳。
“要不我去找找他?”叶正德道。
“不必了。”叶啸天摆了摆手,“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自有分寸。倒是你,最近修炼可有进益?”
提到修炼,叶正德脸上露出一丝愧色:“还是老样子,卡在练气三层中期,总感觉灵气入体时滞涩得很。”
叶啸天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青锋剑,站起身道:“我去演武场练练剑,你把灵田再仔细看看,莫要出了岔子。”
“是,爹。”
叶啸天提着剑往院外走,经过灵田时,脚步顿了顿,看了眼那些努力汲取水分的灵谷苗,又抬头望向流云山深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主峰。那里是流云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据说有上古修士留下的洞府,只是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进去寻宝,却从未有人能活着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院门。
阳光彻底驱散了雾气,将整个叶家小院照得暖洋洋的。叶青云还在帮奶奶晾晒草药,叶正德蹲在灵田边检查土壤的湿度,柳氏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晒好的凝露草收进竹篮。
远处的演武场隐约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叶啸天低沉的喝声。
这平凡的清晨,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夜一样,在流云山的怀抱里缓缓流淌。只是谁也没有察觉,叶青云脖颈上挂着的那块不起眼的黑色木牌,在阳光的照射下,悄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芒,随即又恢复了古朴无华的模样。
而那木牌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方小院的生机,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