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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书房,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上好的龙涎香在紫铜香炉中静静燃烧,青烟笔直,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
赵天雷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但捏着密信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那张薄薄的信纸边缘,已被他攥出几道深深的、如同刀刻般的褶皱。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探子匆忙间写就,只有寥寥数语,却像烧红的烙铁,一字字烫在他的心口,带来一阵阵紧缩的疼痛与寒意——
“李家派驻黑风谷小队昨夜全灭,疑似叶家所为。叶青云确认突破至练气七层,灵力凝实远超同阶。叶正武筑基初期境界彻底稳固,气息浑厚。另,叶家库房疑似新增三阶防御阵盘至少三座,来源不明。”
“砰!”
赵天雷猛地将信纸拍在坚硬的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紫檀木桌面被震得嗡嗡作响,上面的青瓷茶杯跳了一下,褐色的茶水溅出,在信纸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污渍,如同他此刻晦暗的心情。
旁边的赵家族老,也是赵天雷的族叔赵忠福,一直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家主的反应。此刻见他如此失态,心中更是沉了下去,他捻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指尖冰凉,脸色比那被茶水污损的信纸还要苍白几分。
“家主,这叶家……太不对劲了啊。”赵忠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前阵子还被李家压着打,丢了矿脉,损了颜面,怎么突然就跟……就跟换了拨人似的?那叶青云,满打满算不过十六岁,练气七层的灵力波动,据探子回报,竟比咱们家那些二十好几、练气八层的核心子弟还要沉稳凝练!这……这不合常理!”
赵天雷猛地站起身,烦躁地在铺着厚实狼皮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华丽的锦袍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道凌乱的浅痕。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三个月前的场景——在青云城最大的酒肆“醉仙楼”里,他拍着叶正武的肩膀,看似亲热,实则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笑着说他“养了群不成器的子弟,守着宝山却不知如何开采”。当时叶正武只是沉默以对,他还以为对方是懦弱无能。如今想来,那沉默底下恐怕是隐忍的怒火,而自己那得意的笑声,此刻回想起来,简直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那叶正武,”赵天雷顿住脚步,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半年前不是还传闻他卡在筑基瓶颈,迟迟无法彻底稳固吗?怎么突然就……稳了?而且根基如此扎实!莫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天材地宝?”
“难说啊,家主。”赵忠福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前几日老朽亲自去坊市采买一批炼器材料,顺便在‘百草堂’坐了坐,听那王掌柜无意中提起,说叶家那小子叶青云,最近几个月,几乎是每隔几天就去他那里采购‘凝神草’。那玩意儿虽不算特别稀有,可也架不住这般大的量啊!王掌柜粗略算了算,叶家这三个月买的凝神草,足够寻常修士用上三年还有富余!”
赵天雷的眉骨突突直跳。凝神草,对于辅助突破大境界瓶颈效果不算显着,但对于稳固境界、平心静气、夯实灵力根基,却是上佳之选,尤其适合刚刚突破筑基期,需要时间打磨灵力的修士。叶家如此不计成本地大量购入,其目的不言而喻——他们是在不惜代价地为叶正武巩固境界,为叶青云夯实基础!这般手笔,绝非往日那个资源拮据的叶家所能为,显然是有了充足的底气和不为人知的依仗!
“还有那叶青云,”赵忠福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上周坊市年轻一辈的例行比斗上,他一剑,仅仅一剑,就挑飞了王家那个以防御着称的练气九层子弟!据在场的人说,他用的剑招路数刁钻凌厉,以前从没见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根本不像叶家祖传的《清风剑诀》,倒像是……换了个人在使剑!”
赵天雷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案几上放着的一枚温润玉佩——那是上月李家主李乘风亲自送来,约定本月两家联手,进一步挤压叶家生存空间的信物。当时他觉得此计甚妙,既能削弱叶家,又能从李家那里分一杯羹。可如今,这枚触手温凉的玉佩,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拿捏不住。
“家主,”赵忠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咱们与李家的那个约定……本月十五共同施压叶家坊市店铺的事,还……还作数吗?”
赵天雷死死盯着玉佩上那个雕刻精致的“李”字,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内心天人交战。他想起李乘风那张总是带着算计的脸,上周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叶家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不足为惧”。可今早传来的最新消息是,李家派驻在城西那处去年刚从叶家巧取豪夺来的精铁矿脉的子弟,昨天下午被叶家派人“客客气气”地全部“请”了回来,理由是“矿脉需进行全面检修,暂不对外”。
那处矿脉是李家的重要财源之一,如今被人不动声色地堵了门,断了收益,以李乘风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到现在连一句公开的硬话都没放出来,只是暗中加强了本家的戒备。这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不作数了。”赵天雷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玉佩如同丢弃烫手山芋般,扔回旁边的锦盒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盒盖随之合上,也隔绝了与李家暂时的“盟约”。
赵忠福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家主,您的意思是……咱们要向叶家……臣服?”
“臣服?”赵天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一丝自嘲和决断,“是结个善缘,提前下注。”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望着远处叶家府邸所在的方向,晨光正从那边的天际线蓬勃而出,染得半边天空一片绚烂的金红,竟有些刺眼。“叶家如今这势头,如同这初升的朝阳,光芒已现,再想压,是压不住了。与其等李家那头自以为是的蠢货耗光了力气,最后被缓过气来的叶家反手清算,连累我们,不如咱们趁现在局势未明,先递个话,表明态度。”
他回头看向赵忠福,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算计:“去,把库房里珍藏的那株五十年份的‘紫叶兰’仔细包好,随我备车,我要亲自去趟叶家。”
赵忠福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家主的意图:“家主高明!那紫叶兰乃是三阶上品灵草,对于稳固筑基期修为、温养经脉有奇效,正合叶正武眼下所需!咱们送上此物,叶家必定能明白咱们释放的善意和……退让之意。”
叶家大堂,气氛与赵家书房截然不同。
叶正武刚听完叶青云关于顺利接管城西矿脉的详细汇报,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李家派驻在那里的那几个管事,被咱们的人‘请’走时,那脸色,啧啧,真是精彩得很啊。”
叶青云一身利落的劲装,刚刚练剑归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将长剑归鞘,剑穗上系着的一枚青色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语气沉稳,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三叔,我们如此强硬地收回矿脉,李家那边……会不会狗急跳墙,立刻反扑?”
“反扑?”叶正武端起手边的灵茶,轻轻吹开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眉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李乘风要是有这个魄力和实力,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把他的人从矿脉上赶走,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了。他此刻,恐怕比我们更怕事态扩大。”
正说着,门房管事快步进来,躬身禀报:“家主,赵家族长赵天雷在门外求见,还……还带了一份贺礼。”
叶正武闻言,微微一挑眉,与站在下首的叶青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比预想中还要快。
“有请赵族长。”叶正武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袍,从容起身。
赵天雷进门时,脸上早已换上了一副热情而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之前所有的算计与敌意都从未存在过。他身后的随从恭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雕花礼盒。
“叶兄,恭喜,恭喜啊!”赵天雷拱手上前,声音洪亮,“听闻叶兄修为大进,筑基之境彻底稳固,实乃我青云城一大喜事!赵某特备薄礼,前来道贺,还望叶兄莫要嫌弃。”
叶正武也是场面人,立刻笑着迎上前,虚扶一下:“赵兄太客气了,快请坐,上茶!”
待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随从将礼盒呈上。当盒盖打开,露出里面以灵玉为匣、红色锦缎衬底的那株通体紫色、叶片如同琉璃般剔透、散发着幽幽清香的灵草时,就连叶正武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赵天雷,为了表明态度,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这株紫叶兰,价值远超寻常三阶灵草,对现在的他而言,确实是雪中送炭。
“赵兄,这礼……未免太重了。”叶正武合上盒盖,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
“哪里哪里,”赵天雷笑得愈发诚恳,仿佛真心为叶正武感到高兴,“宝剑赠英雄,灵药配俊杰!叶兄年轻有为,乃是我青云城百年不遇的人才,此物正该叶兄所用。往后啊,咱们两族毗邻而居,还该多亲近亲近,互通有无才是。”
叶青云静静地站在叶正武身侧后方,如同一位忠诚的护卫,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赵天雷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剑柄。他知道,赵家这看似热情的来访和这份厚礼,本质上就是一种认怂,一种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的战略性退缩。而李家那边,恐怕还在为丢失矿脉而暴跳如雷,琢磨着如何挽回颜面,却不知曾经的“盟友”已经调转了船头。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大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厅堂一片亮堂。叶正武与赵天雷言笑晏晏,话题从紫叶兰的药性聊到城西矿脉的未来规划,又转到坊市最近的行情波动,句句都围绕着“合作”与“交好”展开,气氛融洽得仿佛多年至交。
叶青云看着这看似和谐的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场面,何其熟悉?不正像极了去年李家势大时,李乘风带着礼物上门,表面上寻求合作,实则步步紧逼,最终强行“租借”走城西矿脉时的光景吗?
只不过,时移世易。如今坐在这主位之上,从容应对、掌握着谈话节奏的,换成了叶家。而登门拜访、主动释放善意的,变成了昔日看似强大的赵家。
送走心满意足的赵天雷一行人后,叶正武负手立于堂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车驾,用力拍了拍身边叶青云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感慨与豪迈:“青云,看到了吗?这就是实力带来的变化!当你足够强大时,无需多言,规则自会因你而改变,敌人也会主动变成‘朋友’。”
叶青云望着赵家车队消失在街角扬起的淡淡尘埃,低头抚过腰间冰凉的剑身,那枚青色玉佩安静地垂落。他轻声道:“爹,赵家识时务,暂时不足为虑。但李家那边,丢了这么大面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急什么。”叶正武目光投向城西李家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潭,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连最会见风使舵的赵天雷都迫不及待地跑来示好了,李乘风那只老狐狸,就算再不甘心,认清现实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提升实力,静观其变。”
阳光愈发炽烈,穿过叶府高悬的“叶”字鎏金牌匾,在地上投下浓重而清晰的阴影。那影子随着日头升高,正一点点地向外延伸,变长,变宽,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稳稳地笼罩在其下,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