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慵懒，透过藏书阁雕花木窗的间隙，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陈旧书卷特有的霉味与淡淡灵墨香气。
叶青云独自坐在靠窗的案几前，指尖捻着那枚刚从“聚宝阁”精心挑选来的聚灵晶。晶体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澄澈，内里仿佛蕴藏着流动的星沙，阳光落在其上，竟被分解成无数细碎璀璨的光点，在他指间跳跃流转。他侧耳倾听着里间隐约传来的、族老们尚未平息的议论声，嘴角难以自抑地噙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方才他提出动用家族三个月营收，购置这三枚关乎聚灵阵升级的关键之物时，诸位族老脸上那混杂着震惊、肉痛与犹疑的神情，此刻回想起来，仍觉意味深长。
“青云哥！族长让你立刻去正厅一趟！”门外传来族弟叶青河清亮而带着几分急促的喊声。叶青云应了一声，小心地将那枚价值不菲的聚灵晶收入内衬袖袋，刚转身迈出藏书阁的门槛，便与廊下端着托盘匆匆走过的叶灵月撞了个正着。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宛如初夏新发的莲叶。见到他，她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如同染了胭脂。她有些慌乱地将手中捧着的那个天青釉瓷瓶往他怀里一塞，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廊下的风吹散：“这…这是我用后山新开的灵犀花，加上晨露…新酿的灵蜜水，最是滋养灵识…你…你待会儿布阵辛苦，试试看合不合口。”
叶青云下意识地接住，瓷瓶触手冰凉细腻，瓶身还残留着少女掌心的微温。他低头，便能嗅到从瓶口隐隐透出的、清甜中带着独特花香的气息。他岂会不知这丫头片子的那点朦胧心思，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淡然，只微微颔首：“有心了，多谢。”说罢，便转身径直朝着正厅方向走去，并未回头，自然也未曾看见身后少女在他转身刹那，悄悄攥紧了手中丝帕，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正厅内，气氛肃穆。几位族老围坐在那张厚重的百年檀木桌旁，族长叶振南居于主位，见他进来，原本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叶啸天屈指，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两下，目光沉静地看向他：“青云，方才我们初步议定了聚灵阵升级之事，细节方面，还需你再确认一次，你觉得方案是否万全，可行否？”
叶青云走到留给他的空位坐下，将那青瓷瓶轻轻置于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三枚聚灵晶我已逐一查验过，纯度皆属上乘，远超标准。阵基各处主体结构完好，按那卷古籍所述修补强化后，理论上可行。只是……”他话语微顿，抬眼，目光清锐地扫过在场每一位族老，“我在最后核查时发现，西侧主阵眼下方连接的地脉灵机，似乎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紊乱之象，灵力流转至此略有滞涩。若想万无一失，需先用淬灵水每日浸润那处地脉三个时辰，连续三日，以涤荡疏通才行。”
坐在末座、一向与他有些不对付的五长老叶明远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语带讥讽：“不过是些微末枝节，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罢了，也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说道？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他向来觉得这个年轻后辈仗着有点天赋，行事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张扬。
叶青云并未动怒，也未曾直接反驳，只是神色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绘制精细、略显泛黄的羊皮图纸，在桌面上徐徐铺开。图纸上，聚灵阵的复杂纹路纤毫毕现。“诸位请看，这是当年先祖留下的阵眼地脉详图，”他修长的指尖精准地点在西侧区域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周围纹路融为一体的淡灰色痕迹上，“此处有一道暗痕，据族志记载，是十年前那场地动引发灵脉震荡时留下的旧伤。平日里无甚影响，但若直接嵌入高纯度聚灵晶，引动庞大灵力瞬间灌注，极有可能以此暗痕为突破口，引发局部灵力逆流，轻则损伤阵基，重则波及护族大阵。”
图纸在几位族老手中依次传阅，当传到叶明远手中时，他凝神细看，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那道暗痕确实极其隐蔽，若非叶青云特意用朱砂标出，即便以他浸淫阵法多年的眼力，也未必能立刻察觉。想到自己方才的武断之言，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
“嗯…此言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叶振南沉吟片刻，沉声问道，目光中带着信任与考量。
“方法不难，但需用料精准。”叶青云指尖顺着图纸上那道暗痕的走向缓缓移动，“取三年生的青楠木枝，削成薄片，铺于暗痕之上。青楠木性最是温和中正，能有效缓冲灵力瞬间的冲击。再以灵犀露每日浇灌浸润。灵犀露性柔，善于滋养修复脉络。如此双管齐下，温养三日，地脉暗痕便可稳固如初，足以承受聚灵晶的灵力冲击。”
几位族老闻言，纷纷颔首表示赞同，此法定然是当前最稳妥的选择。叶明远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仍强撑着面子，低声嘟囔道：“哼，不过是些取巧的雕虫小技，想当年我布置……”
“明远叔。”叶青云忽然抬眼，目光清亮如泉，直直看向叶明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力量，“若晚辈没记错族志，十年前那场地动引发灵脉震荡之时，您正奉命在南边三处矿脉巡查，归期延误了半月有余，想必…是未曾亲眼见过西侧阵眼这道裂痕最初的模样吧？”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虽未明说，却精准地戳中了叶明远心中隐藏多年的旧事——当年他确实因贪恋南方繁华，多饮了几杯灵酒，延误了归期，未能及时参与修复，事后为推卸责任，还谎称自己在归途中击退了一伙意图不轨的散修。此刻被叶青云当众隐晦点破，他一张老脸顿时涨得如同猪肝色，喉头滚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啸天见状，适时地轻咳一声，出面打圆场，将话题拉回正事：“既然隐患已明，对策已定，那便按青云说的办。库房里应该还存有一些上年份的灵犀露，品质上乘。至于青楠木枝，让灵月那丫头去后山灵木园取便是，她心细。”
叶青云垂首应道：“是，族长。”起身离座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厅外廊下，只见叶灵月并未远去，正踮着脚尖，俏生生地倚在廊柱旁，探头探脑地向厅内张望，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一把刚采摘下来、犹带露珠的灵香草，那专注而带着关切的模样，让他忽然觉得喉间似乎又泛起了方才那灵蜜水未曾饮下便已感知到的清甜。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聚灵阵启动当日，族中空地周围围满了前来观礼的族人，气氛庄重而热切。叶青云独自立于西侧阵眼旁，那里已被临时挖开一个浅坑，露出下方交织着灵光的复杂阵基。他仔细地将削好的青楠木薄片按照特定方位铺在那道淡灰色的暗痕之上，动作轻柔而精准。随后，他接过叶灵月小心翼翼捧来的、盛满了晶莹淬灵水的玉盏。
就在他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微凉水面的刹那，一股温润平和的灵力便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指尖经络悄然攀升，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他稳定心神，将玉盏倾斜，清亮的淬灵水均匀地浇灌在铺着青楠木的阵眼之处。
“嗡——！”
下一瞬，异变陡生！
一道纯粹而耀眼的金色光柱猛地自阵眼处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低沉却震撼人心的龙吟之声，仿佛沉眠地底多年的灵脉之魂骤然苏醒！原本只是逐一亮起的阵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活力，光芒大盛，无数道流光在错综复杂的纹路中飞速穿梭、流转，勾勒出一幅无比玄奥、生生不息的能量图景。整个聚灵阵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远比之前磅礴、精纯数倍的灵气波动！
“成了！阵法升级成功了！”族长叶啸天抚掌大笑，洪亮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欣慰。周围的族人们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
叶明远站在人群的最后方，脸色复杂地看着那被璀璨金光笼罩、衣袂翻飞、恍若神人的叶青云，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轻哼，转身拂袖离去——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后辈，确实有其骄傲的资本与实力。
叶青云立于光华中心，感受着周身汹涌澎湃却温顺异常的精纯灵气，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欢欣雀跃。他忽然感觉到袖袋中那个青瓷瓶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他心中微动，将其取出并拔开木塞。只见瓶内的灵蜜水在周围漫天金光的映照下，荡漾着迷人的琥珀色光泽，那股独特的甜香与阵法觉醒时散逸出的、充满生机的天地灵气混合在一起，在他鼻尖萦绕、融合，最终化作一团暖融融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味道…还好吗？”叶灵月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不远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与一丝紧张，她仰头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流转的阵纹光芒，竟比这世间最璀璨的宝石还要明亮动人。
叶青云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将瓶中那清甜中带着花香的蜜水一饮而尽。液体顺喉而下，初时清凉，旋即却在丹田气海处化作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与他体内因阵法成功而激荡的灵力水乳交融，说不出的舒畅受用。他低头，望着少女因他的举动而愈发绯红的脸颊，和那双几乎要溢出水光的眸子，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忽然间便明白了——这升级后的聚灵阵，所汇聚的，又何止是天地间的灵气？怕是连这少年少女间朦胧而真挚的心事，也一并被悄然拢入其中，孕育着新的生机。
阵外，族人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望。在这片沸腾的喜悦中，叶青云悄然将已然空了的青瓷瓶重新塞回袖袋深处。炽烈的阳光穿透层层流转的阵纹光幕，落在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沐浴在神圣辉煌的金光里，一半隐没于自身投下的淡淡阴影之中，那明暗交织的轮廓，竟比眼前这玄奥无比的升级聚灵阵，更显得耐人寻味，引人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