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其中一只箱子整个倒在了地上。
“哗啦——”
无数竹简、账册、零散的纸条,混杂着灰尘与霉味,铺满了地面。
外面的弟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
外行!
真正的账房先生,都是一卷一卷地看,哪有这样粗暴对待账册的。
苏铭对周围的目光充耳不闻。
他蹲下身,双手快如幻影,在那堆故纸堆里飞速地分拣起来。
“他在干什么?”明月小声地问。
清风也看不懂,只能皱着眉,死死盯着。
只见苏铭的双手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极低,旁人根本听不清楚。
“甲子年,七月,青露草,三百一十二斤,入丙字柒号库……”
“甲子年,八月,火阳花,九十七株,入甲字叁号库……”
“乙丑年,一月,赤尾鸡内丹,遗失三枚,记坏账……”
他没有用算筹,没有用纸笔。
所有的账目,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地计算、归类、合并。
他将地上的账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堆。
左手边,是按月度分的入库总账。
右手边,是按药材种类分的明细账。
正前方,则是那些字迹潦草、数目不清的单据和纸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
一开始,静室外的弟子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可渐渐地,他们的笑容凝固了。
那少年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不合常理!
他们甚至看不清少年翻阅竹简的手指,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那堆积如山的账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而地面上那几堆分好类的账册,却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
半个时辰过去。
苏铭将最后一卷竹简放下。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着依旧盘膝而坐的马长老,躬身一揖。
“长老,幸不辱命。”
静室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地面。
原本混乱不堪的场景,已经变得井井有条。
七大箱的账册,被他分门别类,整理成了薄厚不一的三十六卷。
每一卷的封皮上,都用木炭写上了清晰的标注。
“甲子年七月入库总账。”
“灵草‘青露草’类目分账。”
“存疑坏账记录。”
……
字迹清秀,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中年执事的嘴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这怎么可能?
两个弟子花了半个月都没弄明白的烂账,这小子,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马长老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精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中年执事,抬了抬下巴。
“去,查。”
“是……是!”
中年执事如梦初醒,连忙叫上两名弟子,手忙脚乱地拿起一卷卷整理好的账册,开始核对。
他们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开始,他们是想找茬,想从里面挑出错漏。
可越查,他们心越惊。
分毫不差!
每一笔入库,每一笔消耗,都对得上!
那些原本混在一起,根本算不清的零头,都被苏铭用一种他们看不懂,但结果却异常精准的方法,给算得清清楚楚!
“长老……”
一炷香后,中年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账……账目,全都对上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清风和明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很不错。”
马长老缓缓点头,一锤定音。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云隐宗的杂役弟子了。”
苏铭闻言,心中那块巨石,终于彻底落地。
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
“谢长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在这仙家世界,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哪怕,只是最底层、最不起眼的杂役。
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
半个时辰后。
苏铭,则跟着一名外事堂的弟子,办理了入宗的手续。
他签下了一份特殊的契约。
那并非纸张,而是一张由某种兽皮制成的薄卷,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款。
当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按在契约末尾时,那滴血瞬间被兽皮吸收,化作一个玄奥的符文,一闪而逝。
一股无形的、来自天地规则的束缚感,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这是‘杂役契约’,受宗门大阵见证,任何人都无法违背。”
负责引导他的,正是之前在殿内有些傲气的青年弟子。
“这契约上的规矩,你可得记牢了。”
“第一,杂役弟子,不得私自传授、修炼宗门功法。一旦发现,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第二,不得窥探各峰秘地,不得擅闯传功阁、炼丹房等重地。”
“第三,必须完成外事堂每日分派的任务,不得无故缺席。”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青年弟子压低了声音,“杂役弟子,需在宗门劳作满五年,方可获得一次参加外门弟子考核的机会。若是考核不过,便再等五年。”
对普通修士而言,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对一个凡人出身、想靠苦力换取机会的杂役来说,五年,足以磨灭掉所有的锐气与希望。
青年弟子本以为苏铭会露出失望或不甘的神色。
然而,苏铭的脸上,却只有平静。
五年?
太好了。
一个无人问津的杂役,躲在宗门的最底层,安安稳稳地修炼五年。
还有比这更符合“苟道”精髓的开局吗?
“多谢师兄提点,苏某记下了。”苏铭对他温和一笑。
“不客气,不客气。”青年弟子连忙摆手。
他将一块巴掌大小的灰色木牌,和两套同样是灰色的粗布道袍递给苏铭。
“苏师弟,这是你的身份令牌和杂役服。凭此令牌,您可以在接引峰的大部分区域行走,每月还能去伙房领取三斤灵米和一些辟谷丹。”
苏铭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木牌。
木牌入手温润,正面刻着“云隐”二字,背面则是一个“杂”字,以及一串独一无二的编号。
他将那两套灰布衣服叠好,抱在怀里。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大兴国的翰林编修,也不是被追杀的逃犯。
他是云隐宗,一名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杂役弟子,苏铭。
“苏师弟,我带你去你的住处。”
“你的住处,安排在了丁字柒号院,那里相对清静一些。”
苏铭跟着青年弟子,一路向下。
越是往下走,空气中的灵气,就越是稀薄。
等到了接引峰的山脚下时,灵气的浓度,已经连山腰那间疗伤竹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即便如此,也比凡俗世界要浓郁太多。
眼前,出现了一片错落有致的院落。
这些院子,大多由青石和木头建成,样式简陋,与山顶那些仙家殿宇比起来,简直就是贫民窟。
这里,便是云隐宗上万名杂役弟子的聚居地。
青年弟子领着苏铭,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前。
院门上,挂着“丁柒”的木牌。
“苏师弟,就是这里了。”他推开院门,“这院子共住四人,一人一间房,您来得巧,正好还有一间空着的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