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初,丑时末,临清县以西鹰嘴崖阵地
夜色如墨,泼洒在连绵起伏的太行余脉上。鹰嘴崖形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盘踞在临清通往德州的公路咽喉处,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峭壁,公路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蜿蜒着从崖下穿过。崖顶的阵地上,独立团的战士们正借着月光,紧张地构筑工事,铁锹铲土的声响被山风吞没,只留下铁锹与岩石碰撞的清脆回音。
陈惊雷伏在崖顶的观察哨里,左臂的绷带被夜露浸得发潮,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他手里攥着高倍望远镜,镜筒里清晰地映出崖下公路的动静——路面上,战士们埋好的地雷阵被一层薄薄的浮土掩盖,只有插在路边的几根红布条,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那是留给自己人的标记。崖壁上,老周带着爆破连的战士,正将成捆的炸药包固定在岩石缝隙里,导火索一直延伸到崖顶的隐蔽处,黑黝黝的炸药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蛰伏的猛兽。
“团长,工事都筑好了!一营的三个机枪阵地,分别卡在鹰嘴崖的三个鹰嘴口,形成三角火力网,能把公路锁得死死的!”赵铁锤猫着腰爬进观察哨,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屑,他扛着那挺九二式重机枪,枪管上搭着一块迷彩布,“迫击炮班也在崖后隐蔽好了,六门迫击炮,炮口都对准了公路的弯道,鬼子的装甲车只要敢进来,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惊雷放下望远镜,指尖在冰冷的岩石上划过,目光扫过崖顶的阵地。战士们蜷缩在战壕里,抱着步枪,怀里揣着冷硬的窝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睁着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公路的尽头。临时组建的骑兵小队,此刻正隐蔽在崖下的密林里,三十多匹战马都被蒙上了嘴,马蹄裹着棉布,骑兵们手里的马刀在月光下闪着寒芒,随时准备出击。
“防空小队呢?”陈惊雷低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崖下的风声吹散。
“张政委带着二营的战士,在崖后挖了防空洞,每个机枪阵地旁边都搭了防空掩体!”赵铁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俺们还砍了不少树枝,把机枪阵地和迫击炮阵地都伪装好了,鬼子的飞机就算来了,也别想轻易发现俺们!”
陈惊雷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距离日军航空兵的轰炸,还有不到三个时辰,距离山下奉文的突围时间,也只剩四个时辰。他深吸一口气,将怀表揣回怀里,目光变得锐利如鹰:“告诉各部队,轮流休息,保持体力!鬼子的飞机一来,立刻进防空洞隐蔽,等轰炸结束,再迅速回到阵地!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拦住日军的突围部队,为主力部队合围争取时间!还有,骑兵小队听我号令,一旦日军主力离开县城,立刻突袭临清县城的师团指挥部,活捉山下奉文!”
“明白!”赵铁锤敬了个军礼,转身钻进了夜色里。
观察哨里只剩下陈惊雷一人,山风卷着寒意,刮得他脸颊生疼。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月色如水,这片寂静的山野之下,正暗流涌动。他想起了师部作战室里的那幅地图,想起了刘师长凝重的脸庞,想起了临清县城里那些被日军蹂躏的百姓,心里涌起一股滚烫的热血。
与此同时,临清县城日军第20师团指挥部
宅院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山下奉文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脸色铁青,眼底布满血丝,一夜未眠的疲惫,让他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浑浊。桌上的茶杯里,茶水已经凉透,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几名日军军官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步兵第40联队联队长松本大佐,手里攥着一份兵力部署报告,指尖微微颤抖。骑兵联队联队长佐藤中佐,低着头,目光躲闪,夏津镇和芦苇荡的惨败,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航空兵部队的消息呢?”山下奉文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松本大佐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报告师团长阁下,航空兵部队来电,明天拂晓准时起飞,对临清以西的土八路阵地进行轰炸,预计轰炸时间为半个小时,覆盖范围包括鹰嘴崖及周边山地!”
山下奉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鹰嘴崖:“土八路的独立团,就驻守在鹰嘴崖?兵力不足五百人?”
“是的!”佐藤中佐连忙应道,“根据侦察兵的报告,这支独立团装备简陋,弹药匮乏,经过夏津镇和芦苇荡的战斗,伤亡惨重,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哼!”山下奉文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装备简陋?弹药匮乏?那他们凭什么拦住我的八千大军?凭什么炸毁我的装甲车?凭什么歼灭我的骑兵联队?”他猛地转身,军刀直指佐藤中佐,“佐藤!你手下的骑兵联队,三百多人,居然被一群土八路打得全军覆没!你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佐藤中佐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师团长阁下饶命!是卑职无能!卑职愿意戴罪立功,率领骑兵联队作为先锋,冲破土八路的防线!”
山下奉文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收回军刀:“好!我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明天拂晓,航空兵轰炸一结束,你就率领骑兵联队,作为先锋,冲向鹰嘴崖!一定要撕开土八路的防线,为大部队突围开辟道路!”
“哈依!”佐藤中佐连忙应道,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山下奉文又看向松本大佐:“松本!你的步兵第40联队,作为主力,跟在骑兵联队后面!装甲车部队掩护侧翼,一定要加快速度,冲破鹰嘴崖的封锁,赶到德州!”
“哈依!”松本大佐躬身应道。
山下奉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卷着硝烟的味道涌了进来。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里闪过一丝疯狂:“土八路!我山下奉文,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八路军冀南军区总司令部
作战室里的灯火依旧亮着,刘师长和徐副师长并肩站在地图前,参谋们来回穿梭,电报机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
刘师长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眉头紧锁:“日军航空兵部队,一共有十二架轰炸机,从济南机场起飞,预计拂晓时分到达鹰嘴崖上空!”
徐副师长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鹰嘴崖:“陈惊雷的独立团,没有防空武器,只能靠防空洞和掩体躲避轰炸!这场轰炸,对他们来说,将会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是啊!”刘师长叹了口气,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支援他们!主力部队正在加紧合围临清县城,一旦我们分兵,就会给山下奉文突围的机会!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他顿了顿,转身对着一名参谋说道:“命令各部队,加快合围速度!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对临清县城发起总攻!一定要在山下奉文突围之前,将他的八千大军,死死困在县城里!”
“是!”参谋敬了个军礼,转身去传达命令。
徐副师长看着地图上的鹰嘴崖,低声说道:“希望陈惊雷能顶住!希望独立团能顶住!”
刘师长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他们一定能顶住!因为他们是太行尖刀团!因为他们是八路军!”
凌晨五点,天色微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鹰嘴崖阵地,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声。
“鬼子的飞机来了!”
战士们的呼喊声,在崖顶回荡。
陈惊雷猛地从观察哨里站起来,举起望远镜,朝着东方望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出现了十二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引擎的轰鸣声,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
“各部队注意!立刻进防空洞隐蔽!”陈惊雷的吼声,在山风中炸响。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纷纷钻进崖后的防空洞,赵铁锤扛着重机枪,最后一个钻进防空洞,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天空,嘴里骂道:“狗娘养的小鬼子!有本事下来跟爷爷单挑!”
轰炸机越来越近,机翼上的太阳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陈惊雷钻进防空洞,透过洞口的缝隙,望着越来越近的轰炸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知道,一场惨烈的轰炸,即将开始。
而在临清县城的日军师团指挥部里,山下奉文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天空的轰炸机,嘴角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他攥紧了手里的军刀,低声嘶吼道:“轰炸!给我狠狠地轰炸!把鹰嘴崖炸平!把土八路炸成肉泥!”
七点整,十二架日军轰炸机,飞抵鹰嘴崖上空。
机翼下,一枚枚炸弹,如同雨点般,倾泻而下。
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鹰嘴崖,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轰炸持续了半个小时,当最后一架轰炸机飞走时,鹰嘴崖的阵地,已经面目全非。战壕被炸毁,掩体被掀翻,岩石被炸得粉碎,到处都是弹坑,硝烟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
防空洞里,陈惊雷猛地推开洞口的石块,冲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崖顶的阵地,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几挺重机枪被埋在了碎石里,几名战士被压在废墟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快!抢救伤员!清理阵地!”陈惊雷的吼声,带着一丝颤抖。
战士们纷纷从防空洞里冲出来,不顾弥漫的硝烟和散落的弹片,开始抢救伤员,清理碎石,抢修工事。
赵铁锤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他看着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机枪阵地,红了眼,嘶吼道:“狗娘养的小鬼子!俺跟你们拼了!”
就在这时,崖下的公路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惊雷抬起头,举起望远镜,只见远处的公路上,尘土飞扬,日军的骑兵联队,正朝着鹰嘴崖疾驰而来。为首的佐藤中佐,挥舞着军刀,嘶吼声隔着数里地,都能隐约听见。
“鬼子的先锋部队来了!”陈惊雷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他猛地举起手里的驳壳枪,朝着天空开了一枪。
“各部队注意!进入战斗岗位!准备战斗!”
枪声,划破了硝烟弥漫的长空。
战士们纷纷冲进抢修好的阵地,举起步枪,瞄准了越来越近的日军骑兵。
迫击炮班的战士,将炮弹塞进炮膛,炮口直指公路的弯道。
老周蹲在崖壁上,手里攥着引爆器,眼睛死死盯着公路上的日军骑兵。
陈惊雷站在鹰嘴崖的顶端,望着越来越近的日军骑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他知道,一场血战,即将开始。
而在临清县城的日军师团指挥部里,山下奉文正看着窗外的尘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转身对着松本大佐说道:“命令!步兵第40联队和装甲车部队,立刻出发!跟上骑兵联队!冲破鹰嘴崖的封锁!”
“哈依!”
松本大佐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而在八路军冀南军区总司令部里,刘师长正看着地图上的鹰嘴崖,手里的红蓝铅笔,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参谋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整个临清县,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一场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