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15日,辰时,柳林镇外围的青纱帐
初夏的日头刚爬上太行山的山脊,就把人烤得浑身发燥。陈惊雷伏在齐腰深的玉米地里,手里攥着望远镜,镜片的反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目光死死锁着三公里外的柳林镇——镇子的东、西、北三门都筑着两米高的土城墙,墙头上架着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旷野;南门靠着滹沱河,鬼子在河面上搭了座浮桥,桥两头各蹲了一个碉堡,碉堡旁边停着两辆九四式轻装甲车,车顶的机枪手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脑袋,钢盔上的太阳旗在风里耷拉着。
“营长,你瞅清楚没?镇子里到底有多少鬼子?”赵铁锤趴在旁边,手里的歪把子机枪架在一截粗壮的玉米秆上,枪管上缠着草绿色的布条,旁边摆着两箱六五式步枪弹,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是黑风口战斗时留下的伤,一动弹就隐隐作痛,可眼睛里却燃着火。
陈惊雷放下望远镜,指节在镜筒上敲了敲,声音压得像玉米叶摩擦的沙沙声:“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营,加起来三百多人。镇西的关帝庙里屯着粮食和弹药,那是他们的命根子。东门的城墙最矮,只有两米,伪军守着,是突破口;西门和北门是鬼子的主力,墙头上还有掷弹筒阵地,硬冲就是找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用油布裹着的地图,铺在发烫的土地上,红铅笔勾勒的敌我防线泾渭分明。旁边的老周凑过来,手里的探雷针还沾着泥土,他指着地图上的滹沱河浮桥:“营长,浮桥是鬼子的退路,我带爆破班摸过去,把桥炸了,断他们的念想!”
“不急。”陈惊雷摇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青纱帐——独立营的战士们分散在玉米地里,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检查手榴弹,炊事班的老王头正领着几个战士埋锅造饭,袅袅炊烟顺着玉米叶的缝隙往上飘,混着炒面的香味。新兵二柱子正蹲在地上,给那杆缴获的三八大盖步枪上油,枪托上刻着“坂田”的字样,是黑风口战斗时从鬼子尸体上捡的,他磨得锃亮,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秦首长说了,柳林镇是鬼子在平汉线西侧的重要据点,拿下它,咱们就能打通和冀中根据地的联系。”陈惊雷的声音顿了顿,看向张政委,“政委,你带二排和伤员班,绕到镇北的山坳里,佯攻北门,把鬼子的主力引过去。记住,只打枪,不冲锋,手榴弹留着吓唬人就行。”
张政委点点头,手里的毛瑟驳壳枪拍了拍腰间的弹匣:“放心!保证把鬼子的注意力勾过来!”他转身朝着身后的队伍喊了一嗓子,“二排的弟兄们!跟我走!”战士们立刻拎着枪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钻进了玉米地深处,带起的叶子沙沙作响。
陈惊雷又看向赵铁锤:“你带机枪班守在东门的青纱帐里,等我炸开城门,就用机枪压制墙头上的伪军,别让他们有机会架起掷弹筒。咱们的捷克式轻机枪要省着用,子弹不多了。”
“得令!”赵铁锤咧嘴一笑,拍了拍歪把子机枪的枪身,“俺这宝贝疙瘩,专打伪军的狗腿子!”
“老周,”陈惊雷转向爆破班班长,“你带三个人,跟我摸东门;剩下的人,潜伏到浮桥附近,等我这边枪响,就炸桥!记住,用边区造的炸药包,导火索剪短点,别让鬼子反应过来。”
老周把探雷针别在腰上,拍了拍背上的炸药包,炸药包上的红绸子晃了晃:“营长放心!保证把浮桥炸个底朝天!”
陈惊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那是王根生留下的遗物,玻璃裂了道缝,指针正指向辰时三刻。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把南部十四式手枪掏出来,检查了一遍弹匣,然后掖回腰间:“弟兄们!柳林镇的鬼子手上,沾着王家洼、李家集乡亲们的血!今天,咱们就替乡亲们报仇!拿下柳林镇,咱们就有粮有弹,就能跟小鬼子好好干一场!”
“杀鬼子!报仇!”玉米地里响起一片压低的怒吼,声音震得玉米叶簌簌发抖。
陈惊雷一挥手,带着老周和三个爆破手,猫着腰钻进了青纱帐的深处。玉米叶划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脚下的土路被日头晒得滚烫,烫得人脚心发慌。离东门还有五百米的时候,陈惊雷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坟地——坟头旁边的草丛里,蹲着两个伪军,正叼着烟卷闲聊,手里的汉阳造步枪扔在地上,枪栓都没上。
“妈的,这群软骨头!”老周咬着牙,掏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冲上去。
陈惊雷拉住他,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左边的伪军,再指了指老周,指向右边的。老周会意,点点头,两人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左边的伪军正聊得起劲,唾沫星子乱飞:“你说咱在这儿守着有啥意思?鬼子吃香的喝辣的,咱就啃窝头,还得挨揍……”
话没说完,陈惊雷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匕首顺着他的脖子一抹,温热的血溅在手上,伪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另一边的老周也得手了,他把伪军的尸体拖到坟头后面,扒下两人的军装,扔给身边的爆破手:“换上!混进城门!”
两个爆破手麻利地套上伪军的灰布军装,戴上大檐帽,故意把枪栓拉得哗啦响,朝着东门的方向走去。城墙上的伪军探出头,眯着眼喊:“干啥的?”
“换岗的!”一个爆破手扯着嗓子喊,学着伪军的腔调,“底下蹲得腿都麻了,赶紧换班!”
城墙上的伪军没多想,挥了挥手:“快上来!别磨蹭!”
吊桥嘎吱嘎吱地放了下来,两个爆破手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下,冲着城墙上的伪军笑了笑。就在吊桥完全放平的瞬间,两人猛地掏出怀里的手榴弹,扯掉拉环,朝着城门洞里扔了进去!
“轰隆!轰隆!”
两声巨响,城门洞里的伪军被炸得哭爹喊娘,血肉横飞。城墙上的伪军瞬间慌了神,有人举着枪乱射,有人吓得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打!”
陈惊雷的怒吼声划破旷野,他领着老周和剩下的爆破手,像一阵风似的冲过吊桥。赵铁锤的机枪班也开火了,歪把子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的火力交织成一道火网,扫向城墙上的伪军。子弹打在土城墙上,溅起一片片尘土,伪军们抱头鼠窜,哭喊声震天。
陈惊雷一脚踹开半扇被炸塌的城门,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连开三枪,三个冲上来的伪军应声倒地。他身后的战士们潮水般涌进镇子,喊杀声震得街道两旁的窗户嗡嗡作响。
镇北的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还有掷弹筒的爆炸声——是张政委的佯攻开始了。陈惊雷听见镇子深处传来鬼子的叫喊声,显然,鬼子的主力正朝着北门赶去。
“快!关帝庙!”陈惊雷大喊一声,领着队伍朝着镇西的关帝庙冲去。街道上的伪军们溃不成军,有的扔下枪跪地求饶,有的钻进胡同里躲了起来。二柱子端着三八大盖,追着一个伪军的屁股,嘴里喊着:“别跑!缴枪不杀!”
关帝庙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守着十几个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刺刀闪着寒光。看见陈惊雷他们冲过来,鬼子小队长嘶声大喊,鬼子们立刻排成射击队形,子弹嗖嗖地飞了过来。
“隐蔽!”陈惊雷大喊一声,拉着身边的战士躲到旁边的磨盘后面。子弹打在磨盘上,火星四溅。
老周从背上卸下炸药包,咬着牙说:“营长!俺去炸门!”
“不行!鬼子的火力太猛!”陈惊雷一把拉住他,目光扫过关帝庙的院墙——院墙不高,只有一米五,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他眼睛一亮,指着院墙:“二柱子!你带几个新兵,从院墙翻进去!”
二柱子应声而起,领着三个新兵,猫着腰绕到院墙后面。他们踩着彼此的肩膀,扒着墙头翻了进去。庙里立刻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声,还有鬼子的惨叫声。
“冲啊!”陈惊雷大喊一声,率先从磨盘后面冲了出去。战士们紧随其后,手里的枪不停射击。门口的鬼子腹背受敌,瞬间被歼灭大半。
陈惊雷一脚踹开关帝庙的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热血沸腾——院子里堆满了麻袋,麻袋上印着“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字样,是粮食和弹药;角落里还停着一辆摩托车,车斗里放着几箱掷弹筒炮弹。
“守住大门!清点物资!”陈惊雷大喊道。
就在这时,镇子的南门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是老周的爆破班炸了浮桥!紧接着,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还有鬼子的喊叫声,显然,鬼子的主力发现上当了,正朝着关帝庙赶过来。
陈惊雷走到院子里的麻袋堆旁,抓起一把糙米,糙米在手里沙沙作响。他抬头看向镇外的太行山,阳光正照在山顶的红旗上,红旗迎风招展,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营长!鬼子来了!”赵铁锤的吼声从大门外传来,伴随着密集的枪声。
陈惊雷握紧了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转身朝着大门走去。他的身后,战士们正把一箱箱弹药扛出来,二柱子抱着一挺崭新的九二式重机枪,笑得合不拢嘴。
柳林镇的巷战,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关帝庙的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哭声清脆,却在枪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惊雷的脚步猛地停住了,他皱起眉头,朝着后院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