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舅姥爷以前是村里打更的,夜里精神,白天就爱蹲在村口大树底下,跟我们这群半大小子胡天海地的侃大山。
他常说:“这天地大了去了,什么样的稀罕事都有。”
“水里淹死的,成了水鬼;山里横死的,也不一定安生,有时候啊!甚至是连那山石草木,年深日久了都能成精作怪。”
他美美的抽了一口旱烟,享受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随后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
“先给你们说个水里的。”
“我年轻那会儿,邻村有个和我同龄的小伙子叫王壮,胆子大,没事还爱整两口。”
“有一回他赶集喝酒回来晚了,特意超了一个临近河边的近路,那晚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
“等他来到河边的时候,他看见个小媳妇在河边哭哭啼啼,说是脚崴了,回不了家,想让他送她回家。”
“王壮这人,看着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可心地却善良的很,心想那就背她一段路,给对方送回家也没什么!”
“这一背可就坏了菜喽!”
三舅姥爷说到这里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烟,接着又说道:“大壮背上对方的一瞬间,就感觉一股腥臭味,直冲大脑,而且那女人身上湿漉漉的,体重也死沉死沉的。”
“开始的时候大壮也没多想,直到他目光无意的瞧到地上。”
“头顶月光明晃晃的,可他的眼里就他一个人有影子,背上那姑娘,却空空如也!”
“大壮当时就醒酒了,把那姑娘一扔,甩开膀子就跑!”
“可你们猜怎么着?”
三舅姥爷说到这里还不忘卖个关子!
也不等我们说话。
他自己就马上接道:“他跑得越快,那河离他越近!”
“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鬼打墙’!”
“至于那被他扔了的姑娘,此刻就飘在他身后头,阴森森地笑。”
“就在大壮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河里又突然冒出一条白气凝成的船,上头站着好些穿白衣服的影子,吹吹打打,说是要接他去‘河宫’成亲!”
大壮吓得腿都软了,眼看就要被拉上船,幸亏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条野狗,冲着河边一通狂吠,这才把那些鬼影子吓跑,捡回一条命。”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三舅姥爷摇摇头,又道:“那水鬼是盯上他喽!后来媒人给大壮说了几次亲,每次快成的时候,那些个姑娘夜里准能梦见个穿红嫁衣的女鬼,恶狠狠地说大壮是她的男人。”
“这么一来二去,谁还敢嫁他?大壮后来就魔怔了,整天念叨他媳妇在河里等他。
“再后来……唉!有人发现他淹死在那条河里了,身上还套着件红衣裳。”
我们听得后背发凉,三舅姥爷却话锋一转:“水里的玩意儿邪性,咱这山里的,也不遑多让!”
“咱们村后头那无名山,你们都知道吧?那里头住的,可不是水鬼,而是‘山娘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谨慎的还回头看了一眼村后的无名山,仿佛怕被山里的东西听去。
“那还是袁大头年间的事儿了!”
“咱们村有个光棍,叫孙大眼,身子骨结实,也是个不信邪的主。”
“那年秋收,他在邻村帮工,得了三块大洋的赏钱,一高兴就喝多了。”
工友们怕他出事,让他住下。
他拍着胸脯大大咧咧的说道:‘怕个球!山娘子还能瞧上我这糙汉?’
说完,就接着就借着酒劲,揣着三块大洋走上了无名山。
“走到半山腰那片老林子,月光时隐时现间,他就看见一个穿红袄子的姑娘蹲在树下哭,身边还放着个小布袋。”
这要是放到往常,他早就跑了,可如今借着酒劲还有得了赏钱的兴奋劲,立刻凑了上……
“妹子,哭什么呢?”
“那姑娘抬起头,模样那叫一个俊,就是面色泛着股树皮似的青灰色。”
她指着脚踝说:“大哥,我脚扭了,回不去家,这袋金沙是我捡的,拿不动,您送我一程,分你一半!”
说到这三舅姥爷不由得哼了一声。
“王老五一听‘金沙’,啥都忙了,只剩下‘分你一半’。”
他掂了掂那布袋,沉甸甸的,又向里看了看,黄澄澄的,当即答道:“行!我背你!”
“可他一背上那姑娘,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身子,不像人,倒像背了块木头,而且身上还透着一股子树木和湿土的气味。”
他问:“妹子,你身上咋这味儿?”
那姑娘声音干巴巴的,说:“山里采药,沾的!”
“孙大眼背着她又走了几步,只觉得越背越沉,像背了一座小山!”
“他累得满头大汗,无意间往地上一瞥……魂儿都吓飞了!月光底下,他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可那姑娘的影子,哪是人形?分明是一丛张牙舞爪的荆棘!”
“ ‘妈呀!是山娘子!’ 孙大眼惨叫一声,就想把她甩下去。
可那姑娘的两条胳膊,瞬间就化成了老藤条,把他勒得死死的!
他拼命跑,可四周的树好像都活了,挪来挪去,怎么都跑不出那片林子。
那红衣女子飘到他跟前,脸上冒出细密的鳞片,嘴一咧,满口碎石子似的牙!”
“ ‘郎君,既拿了我的聘礼,就该随我回洞府成亲。”
她声音刺耳的说道。
“山娘子话音一落,山里就起了大雾,雾里头钻出许多似人非人、披着兽皮的影子,敲着骨棒,吹着木哨,呜哩哇啦地怪叫。”
“孙大眼低头一看,自己不知啥时候换上了一身树皮和兽皮缀成的‘新郎袍’!”
“他吓得尿了裤子,眼看就要被拖进雾里头,就在这节骨眼上,山下传来 ‘铛’ 的一声脆响!是个夜归的老樵夫,柴刀掉石头上了。”
三舅姥爷一拍大腿:“就这一声!那铁器的锐响,跟个霹雳似的,雾气、精怪、怪乐, ‘唰’ 一下全没了!孙大眼瘫在地上,树皮袍子没了,再一看那袋‘金沙’,成了半袋子黄泥巴!”
“他连滚带爬逃回家,病了大半个月。”
“病是好了,可这事儿没完。”
后来村里人给他张罗相亲,邪了门了,只要他一相中谁家姑娘,那户人家不是鸡飞狗跳,就是灶台塌陷,总出点幺蛾子。
“媒人一打听,都说孙大眼身上跟了‘不干净的东西’,亲事自然全黄了。”
“孙大眼这精神头啊!就这么垮了。”
“整天痴痴呆呆地念叨:“她给了我金子……她是山里的娘娘……我要上山当驸马了……”
“后来,一个大雪天,他不见了!”
“等人找到他,就在当年那片老林子里,靠着棵老树,身子早冻僵了。”
“你们猜怎么着?”
三舅姥爷声音幽幽的,“他脸上带着笑,满足的那种笑,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真正的金砂子!他旁边的雪地上,还落着几片红得滴血、谁也没见过的羽毛。”
故事讲完,三舅姥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再说话。
我们这群小子,看着远处暮色中黑黢黢的山影,想着那淹死人的河,再看看那据说住着“山娘子”的无名山,心里都暗暗发誓,以后天黑了,说啥也不往那些地方乱跑了。
这山山水水看着平静,里头指不定藏着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