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东北老屯儿里,从前到现在,就一直有个规矩……那就是!
‘送葬队伍撒过纸钱的道儿,小孩子家家的可不敢在上头瞎跑,更不准欠儿登似的去踩那纸钱。’
老一辈的人常说,那是给“路过”的买路财,你踩了,就是跟“那些玩意儿”争抢,指定得惹上埋汰东西。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七岁那年的事情!
那时候刚入秋,我跟着老爸老妈回伊通河边上的老家,参加我一位老姥爷的丧事。
那是我头一回见着农村办白事儿!
就觉着人多、闹挺,唢呐吹得呜嗷的,让人心里头直突突。
送殡的队伍老长了,打幡抱罐儿的孝子贤孙穿着白孝袍,走在前头。
几个帮忙的乡亲挎着土篮子,走几步就抓起一把黄表纸钱往天空一扬,圆圈儿的纸钱让秋风一刮,飘悠悠儿地铺了一土道。
我那会儿小,不知道怕,还觉着这纸钱飘得好看。
瞅大人们都板着脸往前走,我就趁看着我的堂哥周涛一个没留意,剌溜一下挣脱他,蹦高儿地去踩那些刚落地儿的纸钱。
踩得噗嗤噗嗤的,然后可劲的嘚瑟。
我表哥比我大六岁,一看我这样,紧忙跑过来薅住我胳膊,脸呱嗒一下就撂下来了,低声吼我:“二狗!你作啥妖!这玩意儿能瞎踩吗?”
我当时还嬉皮笑脸的,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可当天下午,我就开始不得劲儿了。
回到奶奶家,我就发开始起了癔症,脸红的不正常,浑身烧得滚烫,整个人迷了马虎的。
总觉着后脊梁发沉,像有什么玩意在我后背趴着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生,净做邪乎梦!
一闭眼就能梦着有个看不清脸是人形的黑影,紧紧贴在我后背上,压得我上不来气。
我哭着跟奶奶哼唧:“奶,我后背沉……有个黑玩意儿非得让我背着它……”
奶奶伸手一摸我脑门,本就皱起的额头,此刻皱的更紧了。
她没像往常似的说我“净扯犊子”,而是轻轻掀开我背心瞅了瞅,又摸了摸我后脖颈子。
她的手冰凉,激得我一拘灵。
第二天,我烧还不退,蔫头耷脑的,瞅见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子都反胃。
奶奶端详着我,脸色越来越沉。
她把我搂在怀里,对我爹妈说:“这孩子不像是实病,八成是冲撞到什么了!你们看好他,我出去寻寻人。”
奶奶出去大半头晌,回来时,领来个身材消瘦,个子很高的老头。
那老头儿穿着中山装,眼睛细长,可锃亮,瞅人一眼像能把你给看透了似的。
奶奶很客气的称呼对方为“陈老仙”!
陈老仙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走到炕沿边上看我。
他盯着我瞅了好一阵,又用大拇指在我印堂上按了一下!
那一下,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然后他对奶奶点点头:“是让‘跟脚鬼’惦念上了,孩子踩了它的钱,这玩意一生气就跟上他了,正嗦他阳气呢!幸亏我来得早。”
奶奶一听,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连声求陈老仙救救他大孙子我。
陈老仙也不含糊,立刻吩咐奶奶备了一大碗的拔凉井水、三炷线香,还有一沓黄符纸。
他让我坐屋当腰,爹妈和奶奶在边上守着,不论什么情况都不准出声。
他在屋里转圈圈儿,嘴里不停的叨叨咕咕,我听不懂的话,完喽,把水碗端到我眼皮底下:“小子,往里瞅,告诉姥爷瞅见啥了?”
我提心吊胆地往碗里一瞅。碗里的水波纹停了下来,像面镜子,照出我煞白的小脸。
可紧接着,我头皮都炸了……
水影子里,我自个儿的身后头,清清楚楚贴着个薄溜溜、黑黝黝看不清面孔的人形影子!
那玩意儿没鼻子没眼,就像一团人形黑雾,死死地、死死地贴在我后背上!
“妈呀——!”
我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把碗踹了。
陈老仙手疾眼快,一把拿开水碗,对着我低喝道:“别嚎!瞅见就成!”
他快速的点着符纸,那纸冒的火苗不是黄色的,而是蓝色的,他拿着符绕着我紧倒腾三圈,嘴里那我听不懂的话,也越来越急。
末了了,把烧剩的纸灰猛地拍进水里,又含一大口符水,“噗”地全喷我后身。
也真邪乎了,就那一瞬间的功夫,我身上那像背了一个人的沉劲,忽悠一下就没了,一直浑浆浆的脑瓜子也清亮多了,出气都顺当了。
随后陈老仙长出一口气,对奶奶说:“送走了,让孩子好好的睡个囫囵觉,等明儿个赢了就好了。”
“记着,这几天天黑别让他自己出屋。”
那宿,我睡得贼死,一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烧真退了,也能造饭了。
后来奶奶才摸着心口告诉我,我踩的纸钱里,有张是专门给横死道边的“跟脚鬼”的,我踩了它的钱,它就赖上我了,趴在我的后背上吸我的精气神。
“要不是你奶我觉景儿,赶紧请村里的陈老仙把它送走,你这小命儿都得让它嗦咕走了!”
打那以后,我彻底学乖了。
只要瞅见道上撒了纸钱,管它过了几天,我肯定绕得远远儿的,心里又膈应又怕。
一寻思起碗里水照出的那个贴在我后背上的黑影,后脖颈子还嗖嗖冒凉风。
那是俺小时候最悬乎的一档子事儿,也是打那儿起,我对老屯儿的规矩,再不敢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