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七,陈家村的老木匠陈三槐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三槐今年七十三,在村里做了五十年的木匠活,谁家娶媳妇嫁女儿,都少不了请他打一套家具。
老人家手艺好,为人公道,在村里德高望重。
如今突然去世,全村人都来帮忙料理后事。
他躺在自家堂屋的木板床上,双眼紧闭,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像是临终前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按照陈家村的习俗,死者要停灵三日,亲属轮流守夜,防止“惊尸”。
尤其是这七月半的鬼节前后,更得小心。
陈红梅一边给父亲换寿衣,一边流泪:“爹操劳一辈子,怎么偏偏选在这日子走?村里人嘴杂,指不定要传出多少闲话。”
灵堂设在陈家老宅的堂屋,一口黑漆棺材摆在正中,前面点着长明灯。
陈三槐穿着崭新的藏青色寿衣躺在里面,脸上盖着黄纸。
棺材两侧摆满了村里人送来的花圈和纸扎,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生石灰混合的气味。
陈大壮陈三槐的儿子,站在棺材旁,看着父亲熟悉的轮廓被黄纸盖住,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一团棉花,喃喃自语道:“早上还听爹念叨着要给邻村王婶打个新的菜橱,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大壮啊!今晚你守上半夜,我和二叔守下半夜!”陈三槐的大女儿陈红梅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对弟弟说道。
她特意把声音放得温和些,弟弟虽然长得壮实,胆子却比谁都小,这阴森的灵堂怕是能吓着他。
陈大壮三十出头,身材魁梧,是村里出了名的莽汉,可在自家姐姐眼里,依旧是小时候那个胆小怕黑的小屁孩。
他闷声回了自家大姐一句,然后往棺材前的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火苗窜起,映得他黝黑的脸上阴晴不定。
手指不经意触到冰凉的纸钱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昨晚黄有财塞给他的那支针管,也是这样凉飕飕的。
村医张明强站在院门口,远远望着灵堂里的情形。
他是县医院派到村里的驻点医生,在陈家村待了三年,对村里的习俗见怪不怪,但总觉得这种守灵的规矩有些瘆人。
更让他不安的是,早上检查陈三槐尸体时,明明发现老人瞳孔有轻微涣散,不像是单纯的心脏病发作。
村主任陈羊羽向着站在院门口的张医生走来打招呼道:“张医生,您也来了?”
张明强点点头,声音低沉的道:“来看看,老爷子走得突然,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唉!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说走就走……”陈羊羽叹了口气,他摩挲着口袋里黄有财塞的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是这日子赶得不好,鬼节前后,村里人都说容易出事。”
张明强皱了皱眉,刚要说话,突然听见灵堂里传来一声惊叫。
“怎么了?”两人快步走进灵堂,只见陈大壮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指着棺材说不出话来。
“猫...黑猫...”此刻被吓得说话都是结结巴巴。
他刚才明明看见爹的手指动了一下,像要抓住什么,吓得他魂飞魄散,偏偏这时又窜出只黑猫,难不成真是爹的魂魄被勾回来了?
张明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棺材盖上有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后窗。
窗棂微微晃动,显然有什么东西刚刚跳出去。
“这么大个人了,还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只野猫吗?”陈红梅扶起弟弟,不满地说。
但她心里也直发毛,刚才守在旁边时,好像真听见棺材里有细微的声响。
陈大壮却像丢了魂似的,根本没有管自家姐姐说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材:“爹...爹的手刚才动了...”
灵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棺材。
陈三槐的手确实从原来的位置挪开了几寸,原本交叠在腹部的双手,现在一只垂在了棺材边。
“大壮,胡说八道什么呢!肯定是你眼花了!”他嘴上强硬,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步。
张明强走近棺材,职业习惯让他想检查一下尸体。
他刚伸出手,突然整个村子的电灯同时熄灭,灵堂里只剩下长明灯和蜡烛的微弱光亮。
“停电了?”有人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棺材里传出一声清晰的“咔嗒”声,像是关节扭动的声响。
陈红梅吓得捂住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小时候听奶奶说,死人骨头响,是要爬出来找替身。
张明强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举着蜡烛往棺材里照去,烛光摇曳中,陈三槐蜡黄的脸显得格外瘆人。
突然,尸体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啊!”
陈红梅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其他人也乱作一团,有人打翻了火盆,燃烧的纸钱飞散开来,在灵堂里四处飘落。
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陈三槐的尸体缓缓坐了起来!
尸体僵硬地直起上半身,盖在脸上的黄纸滑落,露出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要说什么。
“诈尸了!诈尸了!”陈大壮连滚带爬地逃出灵堂,其他人也哭喊着往外冲。
只有张明强站在原地没动,他死死盯着尸体,发现尸体的手指在轻微抽搐。
这不是民间说的诈尸,更像是医学上的尸僵缓解期肌肉痉挛,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张明强壮着胆子凑近尸体,突然注意到尸体后颈处有一个细小的针眼,周围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绝不是自然死亡的迹象!
“都别慌!”张明强大喊,但没人听他的。
灵堂转眼间就空了,只剩下他和那具半坐着的尸体。
张明强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推了推尸体。
让他惊讶的是,尸体竟然缓缓倒回棺材,恢复了平静。
只有那双眼睛还睁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他掏出手机想拍照留证,却发现刚才慌乱中手机不知掉在了哪里。
第二天一早,“陈三槐诈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神婆黄仙姑拄着拐杖来到陈家,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地嚷嚷:“哎呀呀!这是冲撞了鬼神啊!必须马上做法事,不然全村都要遭殃!”
嘴上说着要面临灾祸,可她心里却暗暗得意,这种时候正是她大显身手、捞钱的好机会。
她绕着棺材转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掏出一叠黄符纸:“这是镇尸符,贴在棺材四角,一张一百块。”
陈红梅正要掏钱,张明强拦住她:“别信这些,老爷子可能是死后肌肉痉挛,不是什么诈尸!”
他昨晚找了半夜手机,可惜一直没找到,现在没有证据,只能先想办法拖延下葬。
一听有人挡自己财路,黄仙姑尖叫出声:“你小子懂什么!七月半鬼门开,黑猫过尸必起僵!昨晚要不是那只黑猫惊了尸,老陈头也不会坐起来,现在他的魂被勾回来了,不镇住的话,今晚肯定要出事!”
村里人议论纷纷,大多站在神婆这边。
村霸黄有财趁机煽风点火:“我早说了,陈三槐死得蹊跷,昨天我还看见他在河边溜达,精神好着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斜眼瞥了陈大壮一眼,眼中威胁之意明显,警告他别乱说话。
张明强注意到,黄有财说这话时,陈大壮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这时候村主任陈羊羽也是站出来说道:“都别瞎嚷嚷了,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来看看怎么回事。”
他心里盘算着,要是警察查出什么,那两条烟可不能白拿。
“警察管得了活人,还管得了死人?”黄仙姑冷笑。
正说着,镇上的两个民警到了。
他们检查了尸体,听了村民的描述,也是一头雾水。
在了解情况以后,年轻民警不确定的说道:“可能是神经反射吧!尸体在特定条件下会出现肌肉收缩...”
“那黑猫怎么解释?尸体脖子上的针眼怎么解释?”张明强质问道。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什么针眼?”
张明强这才意识到,昨晚看到的针眼现在竟然不见了!尸体后颈的皮肤完好无损,仿佛那个针眼从未存在过。
他心里一沉,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民警最终以“自然现象”结了案,嘱咐村民不要传播迷信思想,然后就离开了。
村民们却不买账,各种谣言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看见陈三槐半夜在村里游荡,有人说听见他在河边哭诉,最离谱的说法是陈三槐其实没死,是被儿子陈大壮活埋的。
陈大壮听着这些话,整夜整夜睡不着,总觉得他爹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自己。
张明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借口给陈家人检查身体,悄悄在陈家老宅转了一圈。
在陈三槐的卧室里,他发现了一个藏在床板下的小账本。
翻开账本时,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这里面说不定就有真相。
账本上记录了一些土地买卖的信息,还有几处用红笔圈出来的日期和数字。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大壮和黄有财勾结,要卖祖坟地,我不同意,他们...”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张明强合上账本,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如此,这根本不是意外!
他找到陈羊羽,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了。
陈羊羽听完后脸色难看:“难怪...村里最近在传要开发后山,黄有财一直在暗中收购土地,祖坟那片地位置最好,但陈三槐一直不同意卖。”
他懊恼地拍了下大腿,自己竟然收了那种人的好处。
“主任,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今晚下葬,尸体是最好的证据。”张明强强调道。
“可村民都被‘诈尸’吓坏了,巴不得早点埋了,而且我们没有确凿证据...”陈羊羽面露难色。
张明强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我倒有个办法,能让凶手自己露出马脚。”
傍晚时分,张明强找到黄仙姑,塞给她两百块钱:“今晚我想请你帮个忙。”
黄仙姑看着手中的票子,眼睛一亮:“怎么!张医生也信这个了?”
“我信科学。”
随后张明强压低声音,又道:“但有人不信啊!今晚守灵时,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他附在黄仙姑耳边低语了几句,黄仙姑听得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既能赚钱,又能帮医生做事,何乐而不为。
夜幕降临,陈家老宅再次挤满了人。
黄仙姑穿着法衣,在灵堂里跳来跳去,铃铛摇得震天响。
村民们既害怕又好奇,远远地围观着,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看着一圈被自己做法镇住的村民,黄仙姑心里得意,当然也没忘了正事,高声宣布道:“今夜子时,亡魂归位!我要请陈三槐上来问话,看他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说这话的时候,她偷偷瞥了张明强一眼,按事先说好的台词继续演着。
陈大壮脸色惨白,急忙阻止道:“不行!我爹该入土为安了!”
他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这时候张明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急什么?既然大家都说老爷子诈尸,不如趁这个机会搞清楚原因,免得以后村里人提心吊胆。”
村民们开始纷纷附和。
村主任陈羊羽也是趁机说道:“就这么办,大壮,你作为儿子,难道不想知道你爹为什么‘回来’吗?”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真查出黄有财杀人,他就得赶紧把烟交上去,争取宽大处理。
陈大壮哑口无言,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不过他的手心全是汗,握成拳头的手指甚至是深深嵌进肉里。
子夜时分,黄仙姑装模作样地念了一阵咒语,然后突然浑身颤抖,翻着白眼说:“我...我是陈三槐...我死得冤啊...”她模仿着老人的语气,声音沙哑。
灵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谁害了你?”张明强配合着大声问,眼睛紧紧盯着陈大壮和黄有财。
“是...是...”黄仙姑的手指颤抖着,缓缓指向陈大壮。
陈大壮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不是我!是黄有财逼我的!他说那药只会让你昏迷,不会要命...我不知道会这样啊!”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煎熬,哭喊着把真相全说了出来。
黄有财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可没跑出几步,就被几个早就得到陈羊羽暗示的村民按在了地上。
他奋力挣扎,嘴里骂骂咧咧,但听到陈大壮把所有事都抖了出来之后,终于瘫软在地。
真相大白。
原来黄有财看中了陈家祖坟所在的那片山地,想卖给开发商建度假村。
陈三槐坚决不同意,指着黄有财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
于是黄有财找到赌输了钱的陈大壮,威逼利诱,让他帮忙给父亲注射了一种罕见的心脏抑制剂,伪装成心脏病发作。
没想到药物与棺材里的生石灰发生反应,导致尸体出现异常肌肉收缩,才有了那晚的‘诈尸’。
而那个针眼,是黄有财趁大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偷偷处理掉的。
第二天,警察带走了陈大壮和黄有财。
法医在陈三槐体内检测出了药物成分,证实了谋杀的事实。
陈羊羽主动上交了香烟,说明了情况,因为配合调查,没受到太大追究。
下葬那天,张明强站在陈三槐的坟前,心中五味杂陈。
科学最终战胜了迷信,但人心的险恶却比任何鬼怪都更可怕。
陈红梅走过来,红着眼睛说:“张医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爹就枉死了。”
她现在看着弟弟空荡荡的家,心里又恨又痛。
张明强摇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倒是你们村里这些迷信思想,真该改改了!”
“是啊!什么诈尸,什么黑猫引魂,都是自己吓自己!要不是张医生坚持查下去,真凶就逍遥法外了!”陈羊羽感叹的说道。
并且经过这事,他再也不敢随便收别人东西了。
黄仙姑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讪讪地说:“那个...张医生,那两百块钱我还你...”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钱赚得太不光彩。
“留着吧!不过以后别再骗人了,真正的恐怖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张明强笑着说道。
……
风吹过坟头的纸钱,发出沙沙的响声。
远处,一只黑猫蹲在树杈上,金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陈三槐终于可以安息了。
但关于“回魂夜诈尸”的传说,却在陈家村流传了很久很久。
每当七月半鬼节来临,村民们还是会心有余悸地提起那个可怕的夜晚,以及那个坐起来的死人。
只是说得多了,大家总会加上一句:“唉!人心哪!比鬼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