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静了下来。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炕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里头浮着细碎的尘埃,慢悠悠地飘。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王四妹端着个细瓷大碗进来了,碗里是稠乎乎的小米粥,上头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黄澄澄的,还卧了个荷包蛋,蛋白嫩得像水豆腐。
“来,趁热吃。”王四妹把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又找了个枕头垫在陈安背后,扶着她慢慢坐起来,“慢点,别扯着身子。”
陈安确实饿坏了,闻到那股子小米的清香,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没推辞,接过王四妹递来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米粥熬得软糯,滑进喉咙里暖暖的,荷包蛋带着点淡淡的甜味。
王四妹坐在炕边看着她,见她一勺接一勺地吃,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这就对了,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
一碗粥见了底,陈安额头上沁出点细汗,脸色也好看了些,不再是刚才那样苍白。她把空碗递还给王四妹,缓了缓气,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
那里压着个小花布袋,是孙月娘给她的零花钱,说她上学身上还是要留点钱傍身。她解开布袋口的绳结,从里头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递到王四妹面前。
“婶子,这几天劳烦您和嫂子了,这点钱您拿着。”陈安的声音还有点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买些东西补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四妹一看那钱,脸立马沉了,手往后缩了缩:“安安你这是干啥?快收起来!你这孩子,跟婶子还见外?”她指了指空碗,“这几天吃的喝的,米是你家缸里的,鸡蛋是你家鸡下的,我就是搭把手烧个火,哪值得你掏这么些钱?”
“婶子您听我说。”陈安把钱往她手里塞,眼神清明,“这不是米和鸡蛋的事。这几天您和嫂子为了照看我,队里的工分少挣了多少?少说也有二三十吧?
再说,要不是您在这儿帮衬着,我家指不定啥样呢。前两天多亏了您照看着,不然队里怕是真得让人来‘帮衬’着收拾屋子。那时候,这房子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示弱:“您就拿着吧,不然我这心里不安稳。您要是不收,往后我都不敢再麻烦您了。”
王四妹看着陈安眼里的执拗,又听她提到工分和房子的事,心里也掂量开了。这阵子为了守着陈安,她确实没上工,家里人多吃的也多工分本就紧,她嘴上不说,心里也犯愁。
陈安说得也没错,她一个姑娘家,爹娘都没了以后免不了麻烦她们家。可要都跟这次一样,她家也吃不消啊。
她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把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裤兜,嘴里念叨着:“你这孩子……真是……那行,大娘先替你收着,回头给你买两斤红糖补补身子。”
陈安见她收下,才放下心,脸上硬扯出个浅浅的笑:“谢谢婶子。”
十块钱,买断这几天的“恩情”,再划算不过。她太清楚,免费的好意往往藏着最贵的代价。
王四妹照顾她的这几天,在第一世就成了逼她妥协的“大恩”。可谁又记得,张前进让王四妹来照顾她,是因为陈安父亲陈大牛救了他张前进一命!!!
那年大雪封山,张前进骑车去公社送报表,连人带车栽进路边雪窝子,棉裤冻成了冰壳子,眼看就要冻僵在里头。碰巧陈大牛下乡收山货经过,瞅见雪地里露着个自行车轱辘,觉得不对劲,手刨脚蹬挖了半个时辰,才把冻得发紫的张前进拖出来。
送医院时,陈大牛二话不说,掏出自己准备给孙月娘扯花布的钱垫了医药费,守着输液瓶在医院蹲了整宿。
第一世她被村里人嚼舌根时,也抱着希望去找王四妹和张前进。她想着王四妹是支书媳妇,张前进是大队支书,在村里说话都有分量,不论哪一个,只要肯帮她解释一句,那些闲言碎语总能少些。
可王四妹却说:“安安,跟赵家的婚事,当初不也是你自己点头的?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你卫国哥要说亲了,你要没事还是少往我这跑……”
她好像完全忘了跪求陈安嫁给赵耀祖的事。
有了第二世的眼界,陈安彻悟,错的从来不是那个在病痛中挣扎到最后一口气的自己,而是仗势欺人的赵耀祖,是助纣为虐、包庇恶行的赵满仓,更是这个愚昧的时代。
就因她被侵犯,便要将她当作不洁的“污点”,用流言作刀、用唾沫作毒,一点点将她吞噬。
若真要从她身上寻一个“错”,那唯一的错,便是前世的陈安太过天真,错把虚与委蛇的假意当真心,错将那些裹着糖衣的利用,当成了能依靠的情谊。
这一世,不会了。所有亏欠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陈安想起女主周望舒的金手指就是在她家的房子里拿到的。
小说里张红军对象要房子,张铁牛夫妇就把老大张强军一家子分了出去。为堵大儿子的嘴,王桂香(张铁牛老婆)竟把张建军亡妻(陈安)留下的那套青砖大瓦房给了他。
张强军得了大瓦房后没多久就考上县农机局的差事,举家搬去县城,房子便托大队租给知青。
正房被租给了周望舒,周望舒是南方人没见过炕,觉得新鲜,围着炕摸来摸去,最后摸出个白玉手镯来,镯子滴血认主化身成了灵泉空间。
周望舒谁也没说,悄悄打听起这房子的来历。
张铁牛家是根正苗红的贫农,祖上三代刨土坷垃,就凭这成分才坐稳了杨树坳大队的大队长。可那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真要是张家传下来的宝贝,张强军能舍得留给外人?
听村里人说原房主是60年逃荒来的,刚到村口时,一家三口瘦的干巴,穿的破旧,活像要饭的。后来那爹找到市里的工作,才一砖一瓦盖起这三间瓦房。如今倒好,一家三口死绝了。
周望舒彻底放了心:看来是无主之物,注定该她得。
什么无主之物,那镯子,是陈安太奶奶留给她的嫁妆。
太奶奶年轻时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十里红妆里最惹眼的就是一对羊脂白玉镯,据说是紫禁城里流出来的宝贝。后来时局动荡,家道中落,值钱的物件丢的丢、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一只玉镯。
到了太奶奶晚年,陈安那个没良心的生父,卷走家当跑了,只留下太奶奶、孙月娘(陈安的母亲)和年幼的陈安。
那只玉镯被太奶奶日夜戴在手腕上,睡觉都不摘,才没被一并卷走。老太太带着孙媳和曾孙女,全靠早年埋在院里枇杷树下的一箱财物过活。
孤儿寡母的,难免招些不怀好意的人惦记。太奶奶见家里的长工陈大牛为人忠厚、做事踏实,便主动给孙月娘牵了线,提亲时,老太太拉着孙月娘的手:“大牛虽不能生,但心是实的,靠得住,能护着你们娘俩。”
老太太看人准,陈大牛娶了孙月娘后,待陈安真如亲生闺女一般。
太奶奶咽气的前一晚,已经虚弱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枯瘦的手指却死死攥着孙月娘的手,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盯着孙月娘一字一句地说:“家里的东西……将来难了就卖,人活着就行。唯独这镯子……必须给草芽(陈安的乳名)留着,将来……给她当嫁妆,给她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