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的香火气混着山雾,在三人周围凝成淡淡的白晕,香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青烟袅袅,缠上殿顶的盘龙雕梁。
张之维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道袍,须发皆白却丝毫不显老态,面色红润如婴孩,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白子,骨节分明的手悬在棋盘上方片刻,才轻飘飘落下——白子落处,黑子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满盘棋路尽在他掌控之中。
坐在对面的陆瑾一身藏青色锦袍,身形挺拔,面容方正,鬓角虽已染霜,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透着一股名门望族的矜贵与刚烈。
他手边的茶碗还冒着热气,指尖刚要碰到杯沿,就听见身旁的动静。
一旁轮椅上的田晋中,身形枯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空荡荡的袖口随着殿内的穿堂风微微晃荡——当年遭人暗算,他的双手被彻底废去,连带着全身经脉寸断,连抬一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的道袍宽大得晃荡,露出的小臂光秃秃的,唯有肩头因情绪紧绷而微微耸起,单薄的脊背佝偻着,透着一股常年卧病的衰颓。
忽然,他猛地偏过头,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气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不对劲。”
田晋中的声音比平日更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今晨巡山的弟子说,西崖壁的苔藓上有古怪,黏糊糊的,闻着像炼尸用的尸油,腥得呛人。”
陆瑾正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茶碗里的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滚烫的水珠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难道是苑陶那老鬼来了!我说昨日观礼时,总觉得西边山林的炁场发闷,像被什么脏东西堵着,原来是这帮全性杂碎在捣鬼!”
张之维没看棋盘,指尖在温润的棋子上摩挲着,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的云雾,云雾翻涌,像极了此刻异人界的暗流。
“不止。”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张楚岚今早跟我说,预选赛时瞧见个叫胡杰的异人,打起来疯疯癫癫的,招招往死里打,身上带着股邪味,像是被什么东西控着,眼神都空了。”
“被控制的异人?”田晋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亮的锐光,像是沉寂多年的古剑骤然出鞘,枯瘦的脖颈因这动作微微绷紧,“八成是全性四狂里沈冲的手段!那家伙最擅长用炁操控人,跟提线木偶似的。这些妖人是想派人混进参赛队伍,在罗天大醮里搅局,试探咱们的反应和底线!”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胸口微微起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显然是情绪波动牵扯到了残破的身体。
陆瑾“啪”地把茶碗墩在案上,茶水溅了半桌,顺着案角往下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这群全性的畜生!此次罗天大醮已是异人界的盛典,各路门派都在看着,他们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动手脚!”
说着就要起身,袖口带起一阵风,掀动了桌上的棋子,却被张之维抬手按住。
“坐下。”老天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掌心的温度沉稳有力,“全性要试探,咱就先让他们探着,但防备得加严。”
他话锋一转,指尖重重叩在棋盘边缘,发出“笃”的一声响,“还有王家那小子,场上用的拘灵遣将,已经带了几分邪性,强拘灵体不算,还硬生生抽了灵体的本源,阴毒得很。还好对战的王昊用太阳真意灭了他体内邪物,断了他的根基,也算除了个隐患。”
田晋中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哑的气音,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你是说……”
“王家怎么掌握的拘灵遣将,瞒得过普通异人,可瞒不过咱们这些老江湖。”
张之维缓缓道,手指拈起一枚白子,又轻轻放下,“今天王并跟王昊对战时,强拘灵体攻击,招招阴狠,哪像个正派子弟,倒像是全性妖人。再说全性的人能混进罗天大醮,若没人事先递消息、伪造身份,哪能这么轻易得手?”
他目光沉了沉,眼底闪过一抹冷光,“王家这些年在异人界动作越发活络,四处拉拢势力,难保不会为了些东西,跟全性做见不得光的交易。”
陆瑾脸色一沉,拳头攥得咯吱响:“您的意思是,王家暗中勾结全性?这老狐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能性不小。”张之维指尖一弹,棋子落回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让弟子们多留意王家那伙人的动向,尤其是功力大损的王并。他一身邪功被废得干净,心性本就偏激,难保不会为了恢复修为跟全性勾连,真要是这样,龙虎山这次没理由再放过他。”
他看向田晋中,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声音也放柔了些:“从今夜起加派双倍人手巡山,让巡山弟子都带上‘镇煞符’。苑陶的秽物虽能破阵,却克不过这东西,符纸燃起来的纯阳之火,够他们喝一壶的。”
田晋中脖颈微微转动,艰难地将脸转向张之维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忧虑,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颤意:“那楚岚小子……他身上的秘密太多,全性盯着他,会不会有危险?”
“让他继续比。”张之维道,目光望向窗外,云雾渐散,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天,“全性的目标不止他一个,得让他们觉得,咱们还没识破他们的把戏。楚岚这小子看着滑头,实则心思缜密,不会轻易出事。”
他转向陆瑾,语气笃定:“陆家的丫头玲珑和枳瑾花不是在留意全性动静吗?让她们多盯着点,顺便也看看王家那边的猫腻,别贸然出手,咱等的是他们真正的杀招,等他们把狐狸尾巴露全了,再一网打尽。”
陆瑾点头应下,眼里的火气渐渐变成冷厉,像是淬了冰:“我会跟玲珑说。另外,我带来的陆家子弟里有几个懂阵法的,让他们夜里跟着巡山,把被破的阵眼补上,再布几层暗阵,让全性的杂碎有来无回。”
张之维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推开沉重的木门,山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动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殿外翻涌的山雾,声音里带着股冷如千年冰川的寒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告诉龙虎山所有弟子,从今夜起,子时到寅时,值岗的都得佩剑。罗天大醮期间,谁敢在龙虎山撒野——不管是全性的杂碎,还是哪家不安分的‘名门’,都别想带着全尸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