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诚毅迈过那略显高耸、被磨得光滑的门槛,步入了光线略显昏暗的堂屋。一股混合着劣质老烟叶的呛人味道、陈旧尘土以及老年人身上特有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沉闷而压抑。屋子正中央,七八个头发花白、胡须稀疏的老头围坐成一圈,他们穿着浆洗得发白但相对整齐的粗布衣,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仿佛不是在商议家事,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乎宗族命运的庄严审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严肃感。
正对着门的主位上,一个面容黝黑如炭、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的老头率先开口。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感:
“二狗啊,”这如同唤牲口般的称呼让宋诚毅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强行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面上一片平静。
那老王头继续沉声说道,语气沉重得像是在宣读讣告:“先前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关系好,走得近,确实给你和小莲那丫头订了娃娃亲。按理说,这既然已经定好的事情了,我老王头再怎么没脸没皮,也不该出尔反尔,毁了这门婚事。”
他顿了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宋诚毅身上那件破麻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评估和嫌弃,继续说道:“但你家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当初你那个爹,一个倒插门的赘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非要上京去考什么功名!你爷爷,还有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二爷爷、三爷爷,哪个没反对过?那是京城!是咱们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能妄想的地方吗?你娘她……她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啊!宁可跟你爷爷闹翻,反出去单过,也要砸锅卖铁、变卖家当供你爹去!”
老头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和几乎要溢出来的鄙夷:“结果呢?你爹这一走,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爷爷和你娘后来出意外去了,就剩下你一个孤零零的孽障!这么多年,你娘为了供你爹读书,早就把分家时那点可怜的家当卖得差不多了!按理说,你娘带着你独立出户以后,这门亲事跟你就没啥关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憋着没说……”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两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下刮在宋诚毅身上和脸上:“但你看你!哪有一点出息?家里本就啥也没有了,自己还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浑浑噩噩!你看看村口的王三!人家跟你一般大,现在在县城里的大酒楼当伙计,一个月稳稳当当能挣三百个大钱呢!那是多大一笔钱,你晓得吗?够你吃多少顿饱饭了?”
老王头越说越激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几乎是吼着说道:“我不能!我绝不能让我孙女小莲过去跟你受这份穷罪!今天村里的村正,各位族老都在,我王老头今天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也不能让小莲跳你这个火坑!我老王家,要跟你张家退婚!”
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个看起来稍微和气点、被称为“大爷爷”的老头立刻接口道,语气带着点假模假样的惋惜和居高临下的说教:“二狗啊,不是大爷爷说你,这事也确实怪不得你王爷爷。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我也跟你直说了吧。人家王三现在可是在‘醉仙楼’上工!你可能没听说过,那可是县城里顶顶好的酒楼,去的都是有钱有势的贵人!以前你们一起光屁股满村跑的时候,大伙儿都说你脑子灵光,是个读书种子,以后会有大出息。可你看看现在,人家王三,已经是咱们村里数得着的人物了,你再看看你……唉,退亲吧。这样对谁都好,你也别再耽误人家小莲了。”
宋诚毅听着这两人的话,刚开始确实有些愣神。
退亲?哦,经典桥段。原来不是仇杀案发现场,是退婚现场。原来不是情债,是原身这倒霉蛋被嫌弃穷困潦倒、没出息,未婚妻家要来撕毁婚约了。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默念:“系统?系统大佬?老爷爷?金手指爸爸?这标准的‘莫欺少年穷’打脸剧情都送上门了,您老人家不出来表示表示?来个‘退婚流标准逆袭大礼包’?比如来个功法?或者来个超级商城?”
寂静。脑海里一片死寂。 只有老王头和大爷爷还在那一唱一和、喋喋不休地数落原身和他那便宜爹多么不靠谱、多么异想天开,以及那个叫王三的店伙计多么“有出息”。
店小二……一个月三百文钱……村里的大人物……
宋诚毅差点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这巨大的反差和荒谬感,把他那点因为被退婚而替原身产生的不爽冲得七零八落。他穿越前虽然也混得惨,但也不至于觉得一个酒楼跑堂的店伙计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小区门口保安队长是市长一样可笑。
他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门外,隐约能看到小莲正不安地低着头,双手死死搓着衣角站在那里,旁边是那位姿态高傲、双臂抱胸、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低劣闹剧的木小姐。
原来那个接自己来的、神情复杂的布衣少女小莲,就是这场退婚事件的女主角。平心而论,小莲长得不算难看,清秀朴实,身材结实,一看就是能干活、能过日子的人。但……见识过旁边那位木小姐如同明珠般耀眼夺目、带着侵略性的美丽光彩后,宋诚毅的审美阈值已经被强行拔高了一大截。他对小莲,确实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甚至觉得有点……普通。
想起小莲一路上的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原来根子在这里。她大概是既对原身有些残留的情谊或同情,又无法反抗家里强硬的决定,内心纠结矛盾吧。
就在那位“大爷爷”还在苦口婆心,试图继续“劝说”时,宋诚毅忽然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屈辱、不甘或者哀求,反而露出一个轻松甚至带着点玩味和讥诮的笑容。
他打断了老头的话,声音清晰,语气平静得出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同意”
“……”
几个老头都是一愣,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酝酿好的情绪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同时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们诧异地、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青年。
宋诚毅迎着他们疑惑、探究、甚至有些恼怒的目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重复道,声音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响亮:
“我说,我同意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