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馆内,狼藉与死寂并存。
元始天尊那仿佛能洞穿万古的目光从出租屋方向收回,重新落在那位倚靠着残破墙壁、气息萎靡却依旧死死护住三件残器的失忆老者身上。空气中残留的秩序道韵与那污秽魔气湮灭后的焦灼感尚未完全散去,更添几分肃杀。
“汝,可知方才那物来历?”元始天尊再次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逼问,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失忆老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暗金色的血迹从嘴角溢出,染湿了胸前的棉衣。他抬起浑浊却带着余悸与决然的双眼,看向元始,声音沙哑如同破锣:“邪秽……是冲着‘钥匙’来的……它们一直……在寻找……”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不清,但关键词“钥匙”和“它们”却让元始目光微凝。
“钥匙?是指此物?”元始的目光投向那悬浮在老者身前、裂纹似乎又增多了一些的木牌。那上面流转的微弱空间道纹,确实隐隐指向某种“门户”或“坐标”的概念。
老者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深切的茫然:“是……也不是……‘钥匙’不止一个……它们是‘门’……也是‘锁’……守护……必须守护……”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谜团。但元始并未急躁,他能感觉到,老者混乱的记忆深处,封禁着重要的信息,强行搜魂恐怕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触发某种禁制,导致其真灵溃散。
“汝之身份?‘守陵人’一脉,又是何指?”元始换了个问题,引用了方才那魔物提及的称呼。
“守陵人……”老者重复着这三个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职责与荣耀,即便记忆模糊,亦不曾忘却。“守陵……守洪荒之陵……守……希望之种……”
洪荒之陵?希望之种?
元始天尊心中一动。洪荒破碎,化为无数碎片流落无尽虚空,难道此界,便是其中一处较大的“陵墓”?而所谓“希望之种”,是指流落至此的洪荒生灵(如他们三位),还是指别的什么?这老者,是此界原生生灵中继承了守护职责的一脉?还是……与他们一样,是来自洪荒的遗民?
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方才那邪秽,称尔等做着重现洪荒的迷梦。此言何解?”元始继续引导。
“重现……洪荒?”老者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向往、痛苦与深深的无奈,“不……不是重现……是……延续……火种……不能熄灭……但‘它们’……不允许……‘它们’要吞噬一切……归于虚无……”
老者的情绪激动起来,周身气机再次不稳,那三件残器也随之嗡鸣震颤。
元始见状,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也难有更多收获,反而可能加重其伤势。他抬手虚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秩序之力笼罩过去,并非压制,而是抚平其躁动的气息,稳定其濒临崩溃的心神。
“静心。”元始的声音带着安定神魂的力量,“此地不宜久留。那魔物虽被放逐,但其背后或有同党,随时可能再来。”
老者在他的安抚下,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他紧紧抱着三件残器,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元始沉吟片刻。这老者身份神秘,牵扯重大,且身怀可能与洪荒密切相关的“钥匙”,绝不能落入那邪秽之手,也不能任由其自生自灭。带回出租屋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尽管那里已经够拥挤,而且还有个一点就炸的通天。
“随吾来。”元始不再多言,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老者与其三件残器。他再次施展那融入规则的手段,身形逐渐变淡,带着老者一同消失在这片狼藉的战场。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片刻,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显然是旅馆的异常动静终于引来了官方的注意。然而,他们注定只能面对一个满地狼藉、却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释的空房间。
……
出租屋内。
气氛依旧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通天教主周身那失控逸散的剑意已经被他强行压下,但那双眸子里的冰寒与眼底深处翻涌的血色,却比之前更盛。他盘坐在瑜伽垫上,如同一座压抑着无尽熔岩的火山,沉默,却危险。
女娲娘娘担忧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柔声道:“元始师兄既已出手,当无大碍。只是不知那老者……”
她话音未落,房间内的空间泛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水波荡漾。下一刻,元始天尊的身影由虚化实,悄然出现。他手中并未搀扶,但那失忆老者以及悬浮的三件残器,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跟随他一同出现在了这狭小的空间内。
老者的出现,尤其是那三件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散发着独特古老道韵的残器,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林凡瞪大了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元始,以及被他带回来的、状态似乎更差的老者,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新的紧张——这屋里,现在可是有四位“非正常”存在了!而且看通天前辈那脸色……
女娲迎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抬手打出一道温和的造化之气,如同甘霖般融入老者体内,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生机。老者闷哼一声,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丝,但眼神依旧茫然中带着警惕,紧紧抱着残器,缩在角落,仿佛受惊的困兽。
通天只是冷冷地瞥了那老者和元始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便重新闭上双眼,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元始对通天的态度似乎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他将老者安置在房间另一处空着的角落(实在没什么好位置了),然后看向女娲,微微颔首:“有劳师妹照看。此老者身份蹊跷,关系重大,暂且安置于此。”
女娲点头,柔声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此地暂且安全,你且安心休养。”她的声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让老者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他依旧紧紧抱着残器,不肯松开。
元始这才将目光转向通天,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那魔物气息污秽,充满吞噬与毁灭之欲,绝非此界原生,亦非寻常域外天魔。其目标明确,是为这‘钥匙’而来。”他指了指老者怀中的裂纹木牌。
通天眼皮都没抬,冷冷道:“与吾何干?”
元始并不动怒,继续道:“此魔物能精准找到此地,并能引动空间涟漪追踪而至,其背后必有凭依,或精通此界规则漏洞。且,其言及‘守陵人’、‘重现洪荒’、‘希望之种’等语,皆指向洪荒旧事。吾怀疑,洪荒破碎之秘,或许与此类孽障有关。”
这话终于让通天睁开了眼睛,眸中血色剑影一闪而逝。他可以不理会元始,但不能不理会可能关乎洪荒破碎、截教覆灭根源的线索。
“说下去。”通天声音依旧冰冷。
“老者记忆被封,语焉不详。但其守护之‘钥匙’,蕴含空间道纹,或与洪荒碎片坐标,乃至……回归之路有关。”元始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那魔物,欲夺此‘钥匙’,其目的,绝非善意。”
回归之路!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通天、女娲,甚至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林凡心中炸响!
他们流落此界,法力尽失,如同无根浮萍。若能找到回归洪荒(哪怕是破碎后的洪荒碎片)之路,无疑是黑暗中最大的曙光!
通天的眼神终于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恨意,而是多了几分锐利的探究。他看向那蜷缩在角落的老者,以及他怀中那三件残破不堪的法器,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回归……”女娲喃喃自语,眼中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轻轻摇头,“谈何容易……即便有坐标,穿梭无尽虚无,需何等伟力?更何况,洪荒……是否还存在完整的碎片,尚未可知。”
元始颔首:“确非易事。然,此‘钥匙’乃一线希望。需设法解开老者记忆封禁,或彻底解析此三件残器之秘。”
**景象一:不周山倾**
不再是狭小的出租屋,众人的“眼前”(精神感知)仿佛出现了一片支离破碎、天地倒悬的恐怖景象!
那是洪荒的西北极地,昔日顶天立地、连接天地、散发着苍茫浩瀚气息的不周山,此刻已然从中断裂!上半截山体正带着无可匹敌的势头,缓缓倾塌、坠落!无数巨大的碎石如同流星火雨般砸向大地,引发连绵不绝的爆炸与地震!
天空,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浑浊狂暴的天河之水,如同决堤的银色巨龙,从那窟窿中倾泻而下,吞噬着沿途的一切!大地之上,洪水滔天,江河倒流,无数生灵在洪水中挣扎、哀嚎,转眼便被吞噬,真灵泯灭!
而在那断裂的不周山遗址处,一个庞大无比、浑身覆盖着蓝色鳞片、人身蛇尾的巨人(共工的真身虚影),正仰天发出不甘、愤怒、又带着无尽悔恨的咆哮!祂头颅崩裂,蓝色的神血如同瀑布般流淌,周身缠绕的万水法则失控暴走,与倾泻的天河之水混在一起,加剧着这场浩劫。
在祂周围,是其他祖巫残缺不全、或悲愤、或已然失去生机的庞大身影(虚影)……祝融的火焰已然熄灭,帝江的空间之力紊乱破碎……巫族的气运,如同风中残烛,在这一刻,伴随着不周山的倒塌,轰然崩碎!
**景象二:金鳌岛悲歌**
景象骤然切换。
不再是天地倾覆的宏观灾难,而是一处仙气盎然、却又被无尽煞气与杀劫笼罩的海外仙岛——金鳌岛,碧游宫!
这里,是通天教主的道场,是截教万仙来朝之地!然而此刻,仙宫破碎,灵脉崩断,曾经祥瑞万千的岛屿,已然化为一片焦土炼狱!
无数截教弟子正在浴血奋战,与阐教门人、西方教众厮杀在一起。法宝的光芒与神通的轰鸣交织,每时每刻都有身影倒下,真灵被迫飞向封神榜。
通天教主(虚影)立于碧游宫废墟之上,手持青萍剑,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赵公明被钉头七箭书暗算,凄惨陨落;看到了三霄娘娘摆下九曲黄河阵,最终却落得两死一压的结局;看到了随侍七仙或被擒拿,或遭屠戮;看到了无数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万仙阵破!诛仙剑阵被摘走四剑!
他看到了元始天尊(虚影)手持盘古幡,与老子、接引、准提联手,面无表情地镇压着一切反抗;看到了广成子、赤精子等阐教金仙,对着截教弟子痛下杀手;看到了西方二圣那看似疾苦、实则贪婪的度化与掠夺!
“尔等……欺人太甚!!!”通天教主(虚影)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声音中蕴含的恨意与绝望,与此刻共工的哀嚎,竟隐隐有了一丝跨越族群的共鸣!
都是失败者!都是旧时代的残党!一个撞断了天柱,导致了物理层面的洪荒剧变;一个被兄弟联手外人,几乎灭尽了道统,导致了势力格局的彻底颠覆!
不周山与金鳌岛,巫族与截教,共工与通天,在这一刻,因为同样惨痛的失败与毁灭,其精神印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同步与共鸣!
**景象结束**
精神层面的剧烈冲击让所有人都闷哼一声,尤其是林凡,感觉脑袋像要炸开一样,无数混乱、悲壮、绝望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冲撞,让他几乎昏厥过去。幸好女娲及时渡过来一股精纯的造化之气,护住了他的心神。
景象消散,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共工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
通天教主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方才那金鳌岛覆灭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再次将他心头的伤疤血淋淋地剜开。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沉浸在无尽痛苦中的共工,那冲天的怒火与恨意,竟奇异般地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冰冷的悲戚。
元始天尊沉默着,方才景象中他那冷漠出手的姿态,与此刻现实中他凝重的面色形成了对比。封神旧事,是他心中认定的“顺天应人”,但亲眼再见那惨烈场景,尤其是透过通天那绝望的视角,他道心深处,是否真的毫无波澜?无人可知。
女娲娘娘眼中含着泪水,无论是共工记忆中的天地倾覆,还是通天记忆中的道统灭绝,都是她不愿见到的悲剧。她是造化之主,是众生之母,见到如此多的生灵罹难,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不周山……金鳌岛……”林凡喘着粗气,扶着墙壁,喃喃自语。他作为一个后来者,一个旁观者,此刻才真正直观地感受到了“洪荒”二字背后所蕴含的,不仅仅是神通广大、长生久视,更有无尽的杀劫、惨烈的争斗与彻骨的悲痛。历史的恩怨,是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通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沸腾的剑意终于彻底平息下去,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如同万古寒潭。他不再看共工,而是转身,重新走回自己的瑜伽垫,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他那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元始看着通天的背影,又看了看在女娲安抚下渐渐停止呜咽、重新陷入茫然痴呆状态的守陵人,沉声道:“守陵人流落于此,记忆封禁,状态诡异,且身怀‘钥匙’,牵连洪荒破碎之秘与那邪秽魔物。其安危,至关重要。”
他这话,既是对女娲说,也是对通天说。意味着,无论过往恩怨如何,此刻的守陵人,必须保住。
女娲点了点头,看着守陵人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怜悯。她轻轻哼唱起一首古老而安神的歌谣,那歌谣仿佛蕴含着生命最初的宁静与温暖,如同母亲的呢喃,缓缓抚慰着守陵人那饱受创伤的灵魂。
在歌谣声中,守陵人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抱着残器,蜷缩在角落,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依旧在与那断山洪水的噩梦搏斗。
元始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寻找新据点之事,需加快。此地,已越来越不安全。”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仅是官方监视,如今,又多了那神秘魔物及其背后势力的威胁。”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后怕,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尽快去办。”
他知道,从守陵人身份揭露的这一刻起,他们面临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了。历史的恩怨与现实危机交织,将他们所有人都推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未来。
不周山与金鳌岛的旧日回响,似乎预示着,在这看似平凡的现代都市之下,一场席卷过去与现在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