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成的那一刻，天地寂静。
不是真的寂静，而是所有声音——亡灵溃散的哀嚎、骨骼碎裂的咔嚓、死气翻涌的嘶鸣——都在那柄名为“诛仙”的青铜古剑散发的威压下，被强行压制成了一种沉闷的、仿佛隔着厚重玻璃听到的背景噪音。
杨戬单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整个人如同一尊刚从血海中爬出的战神。他站得笔直，可握剑的手在抖，虎口崩裂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顺着手腕流淌，在剑柄末端的太极图浮雕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脸色苍白如纸，眉心天眼的光柱已经收敛，但那道竖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深刻，边缘甚至隐隐有淡金色的血丝渗出。
强行催动未成型古剑吞噬死亡神性，对他造成的反噬远超想象。此刻他体内八九玄功的法力几乎枯竭，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般传来阵阵刺痛，丹田处更是空荡得令人心慌。可与之相对的，是神魂深处那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悸动。
诛仙剑。
哪怕只是残缺的、甚至连十分之一威能都不具备的仿品（杨戬很清楚，真正的诛仙剑是洪荒杀伐至宝，绝非眼下这柄七尺青铜剑可比），可剑身内流淌的那缕洪荒道韵，却真实不虚。
那是一种凌驾于法则之上的“理”。
一种“剑出必诛，仙神皆斩”的霸道。
一种……与他八九玄功同源而出、却又更加极端锋锐的“道”。
剑在手，杨戬感觉自己的视野都变了。
不是天眼带来的那种洞彻，而是更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感知。他“看”到死亡君主黑袍下那团扭曲的灵魂聚合体，看到它核心处那点被强行扯走大半、只剩米粒大小的死亡神性火种，看到它周围空气中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延伸向葬神谷各处的“规则丝线”——那是它掌控这片死亡领域的权柄具现，此刻却已残破不堪，如同风中残烛。
他也“看”到祭坛下方，那些原本无穷无尽的亡灵大军，正在成片成片地化作飞灰。不是被诛仙剑威压震碎，而是失去了死亡君主的神性支撑后，它们赖以存在的“死亡规则”开始崩溃，如同沙滩上的城堡，潮水一退，便轰然倒塌。
更远处，葬神谷边缘，那层笼罩了数万年的灰白死气迷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阳光真正洒落，照亮了这片被遗忘的战场，也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各种族裔的皑皑白骨。
真正的“葬神谷”，第一次向世人展露了它残酷的全貌。
“咳……”
杨戬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末的黑血，身形晃了晃，用诛仙剑撑地方勉强站稳。他看向王座方向——那里，死亡君主残破的身躯正在缓慢消散，如同燃尽的灰烬般，一点点化作黑色光点飘散。
可那双冰蓝色的魂火，却依旧死死“盯”着他。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镇域之器……终被取走……”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杨戬脑海中响起，“此域……将崩……深渊裂隙……再无束缚……”
杨戬瞳孔微缩。
深渊裂隙？
他想起敖凌送来的龙族秘典中，确实模糊提到过:神陨战场深处，埋葬着上古神魔之战的真相，也镇压着某些通往“不可知之地”的裂隙。其中一处最大的，就在葬神谷。
难道这柄青铜古剑（或者说它的完整版），除了是某位洪荒古仙的佩兵外，还肩负着镇压深渊裂隙的使命？
“尔等……不知……取剑的代价……”死亡君主的魂火跳动得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飘渺，“深渊……将临……此界……终归混沌……”
最后一个字吐出，它的身躯彻底消散。
只留下一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晶体，“叮当”一声落在王座的颅骨堆上。
那是它最后一点死亡神性的结晶。
杨戬沉默地看着那颗晶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诛仙剑。剑身微微震颤，传递来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完成使命的释然，有重见天日的喜悦，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代价”的……凝重。
“爹爹——！”
哪吒带着哭腔的呼喊将杨戬从沉思中拉回。
青色光球已经消散，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杨戬的大腿，小脸埋在他染血的衣袍里，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爹爹……吓死吒吒了……呜呜……”
杨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可手臂沉得像是灌了铅，最终只是用诛仙剑的剑柄轻轻碰了碰哪吒的后背，声音沙哑:“没事了……爹爹在。”
“爹！”悟空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伤得比杨戬还重，双臂软绵绵垂着，胸口凹陷下去一块，暗金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上半身衣袍。可那双金瞳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杨戬手中的诛仙剑，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憋出一句:“这剑……好帅。”
杨戬失笑，牵动伤势，又咳出一口血。
“先离开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将诛仙剑收回——不是收进储物空间（这柄剑的层次太高，寻常储物装备根本承受不住它的威压），而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解下腰间一条还算完好的布带，将剑身与自己的后背紧紧绑在一起。
剑脊贴着脊椎，传来冰凉的触感，以及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走。”
杨戬一手拉起哪吒，另一只手想去扶悟空，却被猴子摇头拒绝了。
“俺能走。”悟空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就是……走得慢点。”
三人互相搀扶着，开始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下祭坛。
台阶依旧是由腿骨铺成，可此刻踩上去，那些腿骨却在迅速风化、碎裂——失去了死亡规则的支撑，这些存在了数万年的亡灵造物，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下到一半时，杨戬忽然停下脚步。
他回头，望向祭坛顶端那座颅骨王座。
王座上，那颗米粒大小的黑色晶体，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等等。”杨戬松开哪吒，忍着剧痛，又一步步走回平台顶端。
“爹爹？”哪吒茫然。
杨戬没解释，只是走到王座前，伸出颤抖的手，捡起了那颗黑色晶体。
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玄冰。晶体内部，隐约能看到一缕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蓝火焰在跳动——那是死亡君主最后一点意识残留。
“尔……还想……羞辱吾？”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杨戬脑海响起。
“不是羞辱。”杨戬平静地看着晶体，“你镇守此域数万年，虽为亡灵，却也履行了‘镇守者’之责。今日取剑，是我等之因，但深渊裂隙将开，亦是此界之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你残留的这点神性与意识，我会带回去。若有可能……我会为你寻一处适合的归宿。或许未来，你还有重见天日、真正‘活’过来的一天。”
晶体内的冰蓝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
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一个极其轻微、仿佛叹息的声音响起:
“随……尔吧……”
杨戬将晶体收入怀中一个玉盒——这是艾伦用魔晶边角料做的简易封印盒，能隔绝大部分能量波动。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转身，走下祭坛。
回去的路，比来时轻松了太多。
亡灵大军已然消散，死亡迷雾正在退去，那些天然的幻阵和陷阱，也因死亡规则崩溃而威力大减。偶尔遇到几处残留的、依靠惯性运转的亡灵禁制，杨戬甚至不需要动手，只需将背后的诛仙剑微微出鞘一丝，那股洪荒杀伐之气便能让禁制自行崩解。
这就是至宝的威能。
哪怕残缺，哪怕主人重伤濒死，其位格本身，就足以碾压凡俗。
三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葬神谷的核心区域。
回头望去，那座高耸的骸骨祭坛已经在视野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笼罩谷地的灰白死气消散了大半，阳光洒落在皑皑白骨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风中传来的不再是亡灵的哀嚎，而是……一种空旷的、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后的死寂。
“总算……出来了。”悟空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哪吒也累瘫了，小身子靠在杨戬腿边，眼皮开始打架。
杨戬背靠着谷口一块巨石坐下，将诛仙剑解下横放膝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剧痛。
他从怀中掏出几枚丹药——都是离开领地前炼制的保命灵丹，数量不多，此刻也顾不得节省，自己服下一枚，又给悟空和哪吒各喂了一枚。
丹药入腹，化作暖流滋养干涸的经脉，伤势总算被暂时稳住。
“休息……半个时辰。”杨戬闭上眼，开始运转八九玄功，尝试炼化诛仙剑反馈回来的那缕洪荒道韵。
这一次，没有阻碍。
如同水到渠成，如同瓜熟蒂落。
那层卡了他许久的瓶颈，在这缕精纯道韵的冲击下，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便轰然破碎！
“轰——！”
杨戬体内传出江河奔流般的轰鸣！丹田处，那点几乎枯竭的法力源泉，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开始疯狂旋转、扩张！原本气态的法力开始压缩、液化，一滴、两滴、三滴……最终汇聚成一小洼淡金色的液态法力，在丹田中央缓缓旋转！
炼气化神，破！
正式踏入炼神还虚之境！
杨戬猛地睁开眼！
双眸中金光一闪而逝，眉心天眼的竖纹淡去不少，却更加深邃内敛。周身气息虽然依旧虚弱，可那种“质”的蜕变，却让旁边的悟空和哪吒都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爹……你……”悟空张了张嘴。
“突破了。”杨戬平静道，低头看向膝上的诛仙剑，眼神复杂。
突破是好事。
可他也清楚，这次突破，与其说是自己苦修的结果，不如说是诛仙剑“赐予”的机缘。剑身内蕴含的洪荒道韵，哪怕只是泄露出一丝，也足以让他这个层次的修行者受益匪浅。
但这机缘背后，是责任，是因果，是死亡君主临终前所说的……“代价”。
深渊裂隙。
杨戬望向葬神谷深处。
那里，死气迷雾消散后，隐约能看到一道横亘在天际的、如同疤痕般的漆黑裂缝。裂缝边缘有暗红色的火焰在燃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与混乱气息。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
可仅仅只是远远一瞥，杨戬的神魂就传来刺痛预警——那是天眼在示警，警告他，那处裂缝连接着的，是比死亡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
“先回领地。”杨戬收回目光，将诛仙剑重新绑回后背，“有些事……需要从长计议。”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突破到炼神还虚后，肉身的恢复能力增强了不少，虽然伤势依旧严重，但至少行动无碍了。
悟空和哪吒也在丹药作用下恢复了些许力气，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三人不再停留，朝着领地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背后，是正在“死去”的葬神谷。
前方，是未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归途。
而更远方，那道漆黑的深渊裂隙，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正凝视着这个刚刚取走“镇域之器”的世界。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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