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窗缝,吹得烛火晃了一下。傅玖瑶抬手捻了捻灯芯,目光落在案上那张刚誊抄完的送药单上。墨迹未干,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她手——空间实验室的笔迹模拟功能,连落笔轻重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绿枝站在门外低声提醒:“小姐,侧门的小厮已经打点好了,说您是去库房查陶罐底款的。”
“嗯。”她应了一声,将单子折好塞进袖中,又把海棠香囊贴身收进衣襟里。那块玉佩状的装置也顺手揣进怀中,触手微凉。
她起身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可脚步却稳得很。
宰相府的侧门在后巷,平日走的是运菜挑水的杂役。她换了一身灰青色粗布衣裳,头发挽成丫鬟髻,脸上薄施一层药粉遮住轮廓。远远看去,就是个寻常药行帮工。
出府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东厢的方向。
那里还亮着一盏灯。
知道她在等的人,从来不会回来。
马车在街角停下,她没坐进去,只朝赶车的点头示意,便独自往胡府方向走去。真正的药行伙计此刻正躺在城南济仁堂后屋昏睡,半个时辰内醒不来。袖中的迷香只用了极小剂量,够让他恍惚一阵,却不伤身。
胡府坐落在城西第三条巷子里,门楣不高,却比宰相府多了几分森严。门前两个守卫来回踱步,每隔一刻钟就核对一次访客名册。
傅玖瑶藏身对面茶摊角落,要了碗清茶,不动声色地盯了半日。直到午时三刻,一辆挂着济仁堂旗号的竹篮车从远处驶来,车上坐着个穿褐袍的年轻伙计。
她起身,跟在车后十步远的位置。
车停,守卫验单、开箱、翻检药材,过程繁琐但有规律。她记下了每个动作的顺序和时间。
下一趟,轮到她了。
她提着一只旧藤筐,里面装着几包参片和两瓶安神散。走到门前,低头递上单子,声音压低:“济仁堂新调来的,原伙计昨夜发了热病,掌柜让我顶一日。”
守卫皱眉:“怎么换人了?前日不是同一个?”
“那是我师兄。”她语气平静,“他今日歇了,我替班。”
那人还想问,旁边老仆探头看了看单子上的印章,嘟囔一句:“印是对的,放她进去吧,别耽误主母用药。”
门开了。
她低头穿过影壁,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声响。院内比想象中安静,几乎没有仆人走动。廊下挂着淡青纱帘,风吹起来,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端坐。
她被带到偏厅等候,说是主母要亲自查验药材质量。
等了约莫一炷香,一个穿靛蓝比甲的老嬷嬷出来,手里拿着刚才那瓶安神散,拧开闻了闻,又倒出一点在指尖搓了搓。
“这药粉太细。”她皱眉,“以前的没这么碎。”
傅玖瑶立刻道:“今早磨的时候不小心多碾了一回,怕影响效力,要不要换一包?”
老嬷嬷摇头:“不必了,主母最近心绪不宁,反倒适合用细些的。”
她说完转身要走,傅玖瑶忽然“哎”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慌忙从筐里翻找。
“怎么?”老嬷嬷回头。
“还有……还有一包补气丸忘了交。”她低头翻腾,趁机让一包药滑落到地上。
药包落地裂开,几粒褐色药丸滚了出来。
老嬷嬷弯腰去捡,她连忙蹲下帮忙。
“这药不该混在这里。”老嬷嬷边捡边说,“补气丸和安神散性味相冲,搁一块容易失效。”
“是我疏忽。”傅玖瑶低头认错,顺势问,“不知主母身子如何?这般用药,可是夜里难眠?”
老嬷嬷顿了顿,才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总做噩梦,梦见些陈年旧事。”
“旧事?”
“咳,别问了。”老嬷嬷摆手,“你一个小丫头,听多了不好。”
傅玖瑶没再追问,只默默收拾好药筐。临走时,她瞥见老嬷嬷把那瓶安神散放进一个雕花木匣,锁进了柜子。
她被指派去后院药房归档剩余药材。路上经过一处绣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有半幅未完成的帕子,针线还搭在边上。
她看过母亲的手记最后一段话。声音很:“丽萍之母,恨我入骨……当年我不该拒她求亲,如今她女儿进府为妾,处处针对,恐祸延瑶儿。若有一日我不得善终,必是她们母女联手所为。”原来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她走出绣房,沿着回廊往主院方向走。途中遇到两名洒扫的丫鬟低声说话。
“听说了吗?前两天又有信送来,还是没人敢拆。”
“主母撕了,当场烧了。”
“唉,苏家那位……也算可怜。明明是正头夫人,死后连个祭文都没写。”
“别说这些了,当心被听见。上次春桃就是多嘴,直接被打发去了庄子上。”
傅玖瑶脚步微顿。
春桃。
这个名字她记下了。
她继续往前,眼看就要靠近内院,却被一名管事婆子拦住。
“你是哪个堂口来的?怎么在这儿乱走?”
“我是送药的,刚交了单子。”她低头,“嬷嬷让我去药房登记余量。”
婆子上下打量她:“药房在西角,你走反了。”
“是是,我认路不清。”她赔笑,“这就过去。”
婆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游廊,落在院子深处那扇朱漆门上。门紧闭着,门环是铜铸的兽首,看不出是否有锁。
但门口扫地的仆妇动作很小心,连落叶都不往那边扫。
显然,那是禁地。
她退回偏厅附近,在一处无人的檐下坐下,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快速写下几行字:
1. 胡家主母近来心神不宁,常做噩梦;
2. 曾多次销毁来自苏家的信件;
3. 对提及“苏氏”之事极为敏感;
4. 春桃因多言被逐,疑与母亲有关;
5. 安神散单独存放,似防人查验。
写完,她将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底夹层。
天色渐暗,各院掌灯。她估摸着不能再久留,正准备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姑娘。”
她回头,是刚才那个老嬷嬷。
“你怎么还在这儿?药房早就关门了。”
“我……迷路了。”她站起身,“刚想去找人问路。”
老嬷嬷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你这丫头,倒是面生得很。”
“我是新来的。”她低声道。
老嬷嬷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下次别来了。”
“啊?”
“这府里的药,不是谁都能碰的。”她盯着她,“尤其是姓苏的人送来的。”
傅玖瑶心头一震。
她还没开口,老嬷嬷已转身离去,背影佝偻,脚步却急。
她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抚过胸前的香囊。
原来她们不仅认识母亲,还清楚她的来历。
这不是普通的仇怨,而是一场延续了十几年的围剿。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原路返回。快到角门时,故意放慢脚步,观察守卫换岗的时间。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的一瞬,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那声音几乎融进晚风里,却字字清晰:
“小姐莫查了,查到尽头,痛的是自己。”
她没有回头。
只是将香囊攥得更紧了些。
暮色沉下来,檐影铺满地面。她贴着墙根站着,呼吸轻得像一片叶落。
远处那扇朱漆门,依旧紧闭。